1萬8的志願填報:錢可以花,話不能全信

高考結束,考生們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壓力來到了家長這一邊。

老話說的好,“三分考,七分報”,高考分數還沒出來,家長們已經擠滿了講解“高考志願填報”的直播間,300元一張的“志願卡”,五千甚至上萬的“一對一填報志願諮詢”,也被家長們一搶而空。

即使這幾年關於志願填報的投訴屢屢發生,但每一年高考,新生家長們依舊前赴後繼的付費諮詢。一來,在新高考改革的影響下,志願填報越發複雜;二來,生怕自己做錯決定,耽誤孩子的“人生大事”,不敢不重視。

家長的強烈需求,加上每年更替的新生資源,瞄上“高考志願填報”生意的機構和個人越來越多,市場規模也在2023年達到9.5億元。

這門生意的火爆,離不開一個人——張雪峰。2021年開始,全國有八省推進新高考改革,志願填報規則變複雜。也是在那一年,張雪峰放棄北漂,從一名考研培訓老師轉型高考志願填報師,這幾年憑藉“家庭普通不求人,醫學、軍校、師範三選一”“所有的文科專業都叫服務行業”等金句出圈。

他的建議雖有爭議但接地氣,被不少家長視爲普通學子的人生領路人,今年高考前,他旗下的“峰學蔚來”APP上,17999元的圓夢卡和11999元的夢想卡被一搶而空,有媒體測算稱,銷售額高達2億多元。

有張雪峰打樣,今年高考季,在抖音、快手、小紅書等短視頻APP上突然出現了許多“志願填報專家”售賣相關服務,背後的服務水平卻是參差不齊。

高考志願填報是一門需求集中、服務時間短、沒有復購的生意,這也給了很多想賺快錢的個人和機構一次“撈一筆就跑”的機會。

這也是一門發展還不久的行當,據企查查數據,目前國內市場有1400餘家的高考志願相關企業,成立時間大都在2021年之後。

這個行業如果想要長期發展,不僅需要從業者提高自我要求,也需要考生和家長提前做好功課,依靠自己做出最後決定。

四大派系,瓜分志願填報生意

今年的填報生意,更搶手了。

2024年,全國高考報名人數1342萬人,比去年增加51萬人,首次突破1300萬人大關。而本科招生名額預計只有約450萬個,本科錄取率約33%。

同時,自2021年開始,全國有八省推進新高考改革,志願填報規則發生變化。到今年,一些地區新高考改革後從文理分科變成“3+1+2”選科,教育部新規規定:從2024年高考開始,要求大學在理工科專業招生時,必須“物化雙選”。

選科組合越發靈活,填報規則越發複雜,也帶火了志願填報這門強需求生意。據企查查數據,目前國內市場有1462家高考志願相關企業。根據「定焦」總結,目前入場者大約可以分爲四大派系派:短視頻講師派、志願卡分銷派、大廠AI產品派、線下機構派。

其中最火的是短視頻講師派,通常售賣5000元到上萬不等的“一對一志願填報”服務,或五六百元的大學專業解析課程。

這些講師或背靠大型高考志願填報機構,如百年育才、旭德教育等,或曾在大型志願填報機構有過從業經歷,後來選擇自立門戶。在賬號簡介中,這些老師都會強調入行XX年,帶領XX名學生順利入學。

這一派的代表人物爲張雪峰,他在2021年由考研老師轉型高考志願填報輔導。填報師頌安告訴「定焦」,張雪峰的優勢是既有專業分析,又能玩轉流量,給家長留下了“普通學子也有出路”的信任心智。

今年高考前夕,張雪峰旗下的志願填報服務就被搶購一空。目前,在“峰學蔚來”APP上,17999元的圓夢卡已售罄下架,11999元的的夢想卡在近期又釋放出部分城市的少量名額,而心急的家長已經開始搶購2026屆的夢想卡,報價8999元。

這些家長花了錢,買到的卻不一定是張雪峰本人的服務,APP有提示稱,上述兩個產品均爲“張雪峰團隊老師服務”。

“峰學蔚來”APP截圖

這一派中,目前似乎只有張雪峰跑出了自己的IP,其他的類似賬號,則用“擊中焦慮”和“引入私域”兩個方法對直播間客流進行轉化。

這些直播間通常有數千人同時在線,且評論區非常活躍。有的直播間會強調志願填報的重要性,比如“報不好就等於沒考好”“選錯專業,回去復讀”;有的強調志願填報的複雜程度,稱“沒有專業的老師帶,肯定會踩坑”,“關注老師直接走捷徑”;有的則用“發免費內部資料”的鉤子,吸引家長進入粉絲羣,隨後在羣內逐一轉化。

高考志願填報相關直播間

學師人才志願填報創始人、資深填報師楊凡稱,很多直播間的講師,更多負責銷售,不是最後提供填報服務的老師。同時,直播間面向全國,但各省高考的規則和難度也不同,最後落地服務時很考驗填報師的水平。

第二派則是“志願卡”分銷派。基於AI填報系統的“志願填報卡”,一般價格在299元-499元,考生輸入個人信息後,系統會智能匹配符合該學生的報考院校。這個賽道的代表性公司有優志願、掌上高考等。

這類工具產品的客單價相對較低,有些公司會將系統授權給B端機構,收費每年在1萬-10萬元不等。

因此,這兩年很多短視頻賬號及私域社羣,會有大批玩家對“志願卡”進行分銷,其中不乏此前做短劇、做網文推廣的流量型玩家,也進場分一杯羹。

互聯網巨頭派,也已經入場多年。阿里巴巴旗下夸克、百度、騰訊、本站有道、知乎等也有相關AI志願填報業務,就連抖音,也在今年開通了志願填報入口。

抖音高考志願填報入口

這一派今年還迎來了創業公司的競爭。近期,不少大模型賽道上的創業公司,探索起了大模型在填報志願領域的垂類應用。

比如號稱集成多個大模型內核的“靠譜AI”,在5月底發佈了一款高考AI分析師產品,並在近期喊出了“用AI單挑張雪峰”的口號,價格只有後者的1.5%-10%。

更多的入局者,則是那些依賴本地生源,與學校、培訓機構有合作的線下資源填報機構,這批機構更懂得當地考生的情況和需求,能當面進行服務,佔據了大部分市場份額。

萬元一次,效果“難評”

高考志願填報行業是一個非常依賴填報師個人水平和素質的行業,也因此,這是一個“家長花錢,卻不一定能買到靠譜服務”的行業。

河北的2019屆高考生阿花,就遇到過不靠譜的志願填報機構。

快要高考時,她的父親看到“報志願相當於二次高考”的志願填報廣告,花了5000多元報名,對方還承諾“升學率100%”。等到出分之後,阿花卻發現,機構老師只考慮“填報通過率”,不考慮自己想去哪個城市、想學什麼專業,把能衝刺的學校檔也填上保底學校,幾次溝通後,機構老師依舊只推薦那幾所院校,“有一種我上了這個學校,他就有好處拿的感覺”。

另外讓阿花不滿意的一點是,當時辦公室裡還有一個學生在諮詢,兩人明明分數差得很多,老師們給出的方案卻差不多。最後,阿花填了自己選的學校,並向機構申請退款,但並未退款成功。

黑龍江的momo是去年高考,她在抖音直播間刷到某志願填報機構正在宣傳報考經驗,便花5000多元購買了一對一的諮詢服務。出分前,有一位工作人員跟她對接瞭解情況,出分後卻換了一個報考負責人見面諮詢,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限制,由於時間太過短暫,老師也不熟悉她的情況,最後沒能給出符合她需求的建議。

臨近報志願結束時,還在糾結的momo又在直播間花5000多元購買了另外一家機構的一對一諮詢,但是這一家機構的老師,給出的建議和上一家沒有太大區別,最後momo只能自己做決定。

上述兩位考生的遭遇,在黑貓投訴等平臺上並不少見,造成這類現象的原因,一是行業淡旺季明顯,二是師資力量有限。

志願填報有着低頻高併發的業務特性,每年高峰服務期也就兩週左右,很多機構爲了抓住時機,前期會廣撒網接單。等到旺季開始,機構會對過分積壓的單量進行批量流水線式服務,並限制每單的服務時間。

一年只做次的生意,也決定了機構不會養着很多全職填報師,有的會在旺季將訂單外包出去,有的則是招聘緊急培訓上崗的“臨時工”,“填報師的工作連續性和穩定性,決定他的專業程度和服務態度,但很多填報師並非長期從業者”,楊凡稱。

那麼,不依賴人力的AI,能夠提高效率和服務滿意度嗎?目前看來,多位業內人士和家長都認爲,AI只能作爲工具使用,不能解決家長和考生的“選擇焦慮”。

頌安解釋,AI志願填報系統的優勢是對於數據的處理和規則的瞭解,隨着新高考改革後,數據量變大、規則變複雜,AI工具可以減少一部分工作量。但是AI工具的不足也很明顯,數據不夠新、不夠全、不夠細,服務也不夠個性化,“很多回答都是套話,家長越問越懵。”

很多關於學校和就業的信息差,藏在水面之下,需要對各種信息和指標進行蒐集和拼接,即使是給AI填報師加入大模型的訓練,也很難填補專業和經驗的短板。“好的填報師是HR型的,既要懂專業,又要懂就業”,楊凡稱。

錢可以花,但諮詢不一定全信

很多家長在糾結,高考填志願的作用是否被誇大了,到底有沒有必要花錢諮詢?對於這一問題的答案,不同人羣的選擇可能會不一樣。

今年阿花的妹妹高考,在朋友的介紹下,選好了一家志願填報機構。這一次繼續選擇花錢的原因是,她妹妹的估分可能剛過二本線,同時對於未來的規劃比較迷茫,“想花錢買個安心”。但她提到,對於高分段學生或在專業選擇上有明確規劃的學生,可能就不會有那麼多顧慮。

從各機構的報名情況看,家長們的付費願意依舊居高不下。爲了不踩坑,家長們不再等到高考結束才臨時抱佛腳,而是開始提前做功課。

一家志願填報機構的招商人員告訴「定焦」,明顯感覺這兩年家長的準備時間更長了,以往很多家長等到高考前才報名,今年剛過完年,家長的報名意願就十分強烈。

報名提前,一方面是擔心搶不上名額,另外一個原因是,越到後面價格也會越高。這位招商人員稱,高考出分後,有些考生成績達到預期目標、規劃也很清晰,就會選擇退費,餘出來的名額則會開放給有緊急需求的考生,但那個時候的價格還要再加。

爲了提供更好的服務,現在不少志願填報機構開始有意識的對單量進行限制,以此來保證服務質量和深度規劃性。

學師人才志願填報目前在不同省份共有5家線下店,在非一線城市,客單價在5000元-6000元左右,在北京,客單價在1萬元到1.5萬元之間。爲了保證服務質量,楊凡個人的單子從2022年的130多個下滑爲2023年的80多個,今年準備只接40個左右。

在楊凡看來,單量看似少了,工作量反而增加了,因爲需要對每個考生都進行更加深入的瞭解。而只有每一單的效果做好,才能穩住口碑和生源,做熟客轉介紹的生意。

總結來看,雖然填報的規則和形式在變,但填出一張志願填報表格並不難,難的是就業和志願能形成閉環,難的是把職業規劃跟志願填報變成一件事情。

大多數填報師還停留在能填表、能出方案,但無法進行深度的職業規劃。在楊凡看來,不浪費分數幫學生匹配到幾個學校是基礎操作,填報師應該幫考生進行未來的職業路徑規劃。根據考生將來考研、考公考編還是出國的方向,倒推出當下的填報方向。

“考生從上大學開始,每一步選擇就像下棋,志願填報是選擇方向定位的第一步棋,這局棋要一直下到最後就業的那一刻。”楊凡稱。

家長也在逐漸正視志願填報這一服務。志願填報不會給人生定性,做好準備工作是有必要,但完全依賴和聽信專家,也容易踩坑。

“志願填報機構的意見,只能參考,不能全信。”阿花的建議是,填報師給出方案之後,家長和考生一定要自己從淺到深去了解這個學校的環境、資質、是否有負面新聞,甚至是這個學校是否是專升本、是否有專業被砍等等。

momo則建議,考生在購買一對一諮詢服務之前,首先得有自己的目標,過程中也要堅定自己的想法。“不能指望花了這個錢,所有的路都有別人幫我選。”

志願填報這件事,彷彿已經給了即將邁入社會的考生一個預示,那就是無論何種人生建議,可以兼聽,但決定還得自己做。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阿花、momo、頌安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