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歲柳巖:想結婚,但很難了……

在獨自生活幾十年後,44歲的柳巖開始直面自己的“中女時代”。

在時代敘事不斷強調“獨立、清醒”時,柳巖反而開始講述自己對於“孤獨”的恐懼:

“我也在想我一個人生活,老了的話怎麼辦?”

“沒有工作的日子會特別可怕,倒不是工作焦慮症,而是孤獨症。”

今年年初,柳巖經歷了一場肌瘤手術,僅僅3個月後,病情復發,雖然目前處於可控階段,但很多風險依然存在。

走入人生的“不惑”階段,柳巖迎來了乘風破浪的機會,也面臨着病痛和許多無解的難題。

她說,自己已經失去了很多野心,有些事情必須要學會接受。

或許就連柳巖自己都沒想到,在人生的“不惑”階段還能迎來事業的“第二春”:

2019年,她38歲,第一次以女主角的身份出演電影《受益人》,就拿下了澳門國際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盃,影片中那段長達2分鐘的“無NG”獨白,至今仍讓人印象深刻。

3年後,由她參演的古裝電視劇《夢華錄》播出,在數不清的劇情熱搜裡,關於角色“孫三娘”的詞條成了她最看重的討論,因爲這是第一次輿論在提起她時,沒有將話題和身材勾連。

柳巖《夢華錄》劇照

緊接着又是綜藝《乘風2024》的舞臺。在此之前,柳巖已經拒絕過節目組幾次,理由是除了年齡,她自認沒有任何符合“乘風破浪”的條件。直到今年,43歲的她選擇赴約,併成功獲得了一個成團席位,決賽當晚她說:

“這個夏天我做了場春秋大夢,這個夢真的圓得太好了,我的人生從來沒有這麼順利過。”

柳巖《乘風2024》成團夜

出道20年,柳巖的“全盛時刻”姍姍來遲。在多數報道中,她手捧獎盃的畫面被描繪成“大女主”逆襲時刻,但站在她本人的角度去看,這並不是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名氣與關注讓她愈發緊張焦慮。40歲之後,她每天醒來都覺得眼前有一個沙漏,時間嘩啦啦地溜走,而自己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柳巖的身上始終缺少一些鬆弛感,這種“緊繃”不是來源於懸浮的人設,更多是因爲她一刻不願放鬆的習慣。她也試圖通過度假、運動放鬆身心,但現實是,這些事情帶來的快樂極其短暫,只有在工作時,她才能感受到踏實和滿足。

不安全感充斥着她的前半生。

20歲時爲了賺錢給母親治病,她進入娛樂圈,卯足了勁兒爭取一切機會,終於一路從籍籍無名爭到“光線一姐”,那時講起未來她說:“我外婆和媽媽都有癌症,你們知道家裡有兩個癌症病人,日子有多難嗎?”。

到了30歲,眼見着周圍人結婚生子,巨大的惶恐再次撲面而來,彼時她想,“我是一個很渴望婚姻的人,如果再不去計劃家庭的部分,可能真的就來不及了”。

如今面對自己的“中女時代”,柳巖依舊戰戰兢兢。事業穩定了,然後呢?未來還有機會試錯嗎?工作之外是不是也該找些別的樂趣?這一輩子還有可能結婚生子嗎?

事業上的成功和人生的迷茫、孤獨並不矛盾。在不需要工作的時候,柳巖甚至已經盤算好了自己的一生:

“我死後肯定是要跟爸爸埋在一起的。”

“要在墓地裝個Wi-Fi,不然都沒人來看你。”

在獨立生活幾十年之後,柳巖坦言,很多事情她都已經認命,即使在此之前,她以“倔強、不服輸”的姿態,跌跌撞撞地走了很遠。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柳巖”這個名字都被困在粉色氤氳裡,迷人,卻也危險。

少時爲了掙錢養家人,她放棄家鄉穩定的工作和戀人,孤身一人前往北京打拼。她住在距離公司僅有10分鐘路程的出租屋裡,手機24小時開機,只爲在工作找上門時,她能以最快的速度衝到現場,進而得到一個可以在電視節目裡露臉的機會。

她的生活全部圍繞工作展開,被羞辱、被謾罵、被詬病“要錢不要命”——類似的言論直到今天仍然存在,當被問到柳巖有哪些“缺點”時,一些朋友會很直白地說,她什麼活都接,“工作太密了”。

柳巖曾說過,除非自己真的死了,徹底躺下了,否則永遠不會“躺平”。

小的時候她在湖南老家的重點中學讀書,成績優異,懂事聽話,熱愛文藝,是標準的“三好學生”。後來爲了儘快貼補家用,她放棄讀高中,選擇了中專衛校,畢業便被分配進廣州的一家醫院工作,努力上進,除了不錯的工資收入,她每個季度還能拿到獎金。

護士工作很忙,可她還是抽空去學了計算機,成爲了醫院第一批可以熟練操作office辦公軟件的人,之後又上夜校,自考本科大學,還學習了日語。

在醫院工作了幾年,柳巖的媽媽被確診爲直腸癌,爲了湊齊鉅額醫療費,她辭職回老家參加選秀,進入演藝圈,如此一步步走到今天。

少女時代的柳巖

柳巖從不掩蓋自己的野心,經歷過家人重病拿不出“救命錢”的窘迫,她告訴自己,要牢牢抓住每一個有可能掙到錢的工作機會。所以當“性感”這條路擺在眼前時,她猶豫過,卻沒有拒絕。

那個時候柳巖剛好30歲,正處於事業的瓶頸期,北漂多年,除了一輛二手的代步車,她一無所有。她告訴公司老闆想放棄了,對方勸她,可以再等一等,於是第二年,她就出演了電影《畫壁》。

影片略帶夢幻和迷離的鏡頭,將她的美與媚渲染得恰到好處,主持人柳巖就這樣依靠“性感女神”的標籤成功轉型成爲了演員。

她終於找到了新出路,當然也得到了很多非議與惡意。

柳巖《畫壁》劇照

《畫壁》之後,柳巖開始正視並利用“性感”的標籤。她把其當成職業的一部分,臺上配合演出,臺下嚴肅包裹。憑此她獲得了很多新的機會,可相比於柳巖本身,大家更看中與需要的,其實是她的“花瓶”屬性,和由身材、着裝帶來的話題度。

那是一個女人完完全全被“物化”的幾年。出席活動時,攝影師企圖以各種刁鑽角度拍攝她“走光”的畫面;參加綜藝時,她被要求必須着裝嫵媚;出席活動時,有些男嘉賓會在臺上對她開不合時宜的玩笑。

柳巖早期造型寫真

某次節目錄制時,柳巖借用工作人員的手機當拍攝道具。期間,微信消息不斷從手機屏幕彈出,內容全都是工作人員的妻子用極其低級的詞彙,對柳巖進行羞辱和詆譭。

“大家都以爲我是穿着泳裝在大街上走的,認爲我是可被隨意調戲的。”柳巖說,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大罵幾聲,然後撂挑子走人,但想了想還是選擇忍耐。在近乎一無所有的時候,是“性感”給了她一絲生機,她不想“過河拆橋”,但也確實想換一條路走。

也就是在那之後,柳巖開始拒絕一些只想消費她的“性感”和“身材”的角色、商演,拼命想要展示另一個維度的自己,但可怕的是,爭議沒有消失,但機會不見了。

2015年,柳巖出演電影《煎餅俠》,藉着角色之口,她第一次極其直白且無奈地講起了,那個有些刺耳的詞語——“借胸上位”。

在首映禮上,柳巖身穿一條淺色低胸裙亮相,第二天這身着裝就登上了娛樂新聞的頭版頭條。她再一次很職業地展現了“性感”,從某種程度講來,那是她爲影片的導演、好友大鵬做出的“妥協”。

她發揮了自己作爲藝人的最大功效,而那段極爲真誠的剖白,也被宣傳爲“絕招用盡,搞盡噱頭”。

柳巖、大鵬合體宣傳電影《煎餅俠》

影片上映後,票房一路飆升,柳巖也藉此得到了和國際名導合作的機會。在挑選服裝時,對方執意要讓她放棄更符合角色設定的職業正裝,換上緊身的禮服。望着那件衣服,她倍感失望,“和大導合作也要這樣,那我作爲演員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儘管如此,柳巖還是穿着性感地出演了那部電影,理由是,影片的主演是梁朝偉,她覺得,這是自己此生唯一一次和他搭戲的機會。

柳巖參演國際名導的電影片段

2016年之後,柳巖從“圈”裡消失了。恰逢“伴娘事件”沸沸揚揚,很多人都在猜測,她是否得罪了什麼人,而遭到了雪藏。

相關猜測演變了幾輪,最終還是柳巖自己出面“澄清”才結束了討論,彼時她給出的理由是,“消失”一是因爲父親癌症病重,自己需要照顧和陪伴家人;二是,她不想再演那些賣弄性感的角色了。

柳巖不止一次說過,自己努力工作的全部動力,都是爲了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因爲擔心家人的癌症復發,她每年都會催促外婆、媽媽去進行系統體檢,唯獨忽略了父親。

從得知爸爸患病到離世,命運只給了父女5個月去告別。那段時間,柳巖每天待在醫院,陪在父親身邊,講述回憶,也聊起遺憾。爸爸說,因爲有了女兒,自己的一生很值得,過上了很好的生活,也看過世界各地的美景,還住上了大房子,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親眼看到女兒出嫁。

柳巖父母

後來,父親的“心結”又成了女兒的“心病”。

親人去世後的幾年,柳巖很渴望陪伴,於是她開始瘋狂地相親,成爲很多人口中的“恨嫁女”,一度把怪獸“金剛”幻想成“靈魂伴侶”。

也曾交往過“差點就結婚”的男友,對方還花費一半積蓄購買求婚鑽戒,但造化弄人,二人因種種原因漸行漸遠,最終也只是分道揚鑣。

很多人認識柳巖,也讚美她的美貌和能力,可當真聊到“談婚論嫁”那一層,又會覺得“明星”的身份很危險。她聽得懂那些弦外之音,危險的不是職業,而是“性感”的標籤。

有那麼幾年,幾乎每位和“性感女神”柳巖同臺、有過眼神交流的男藝人都曾被八卦記者編撰過花邊新聞。後來爲了避免麻煩,柳巖乾脆在登臺前就告知對方:“不好意思,今天有宣傳(任務),別看我。”

有次接受採訪,主持人無意提起曾和柳巖在飯局上見過幾次面,她馬上緊張起來,慌忙解釋,不是幾次,只有2次,而且是以主持人的身份參加慶功宴。

邊界感在柳巖身上體現得很明顯。臺上坦然性感,可到了臺下,她的一切都和“性感”毫無關係。

可多數時候,外界並不關心這些,比起一個“保守的柳巖”,他們更樂於調侃一個“美豔的明星”。她也爲此逃避過,一度羞於討論自己的身材,不敢提起“胸”這個字。她甚至開始默認,外界那些批評和指責是對的,自己就是“俗氣”的,是無法“高級”的。

無助與糾結中,她懷疑自己患上了抑鬱症,只能和朋友談心,緊急關頭是趙英俊的一句話給了她信心:“外貌和身材是沒有low、高級之分的,只有靈魂纔有。”

趙英俊:“這個行業欠柳巖一個影后。”

很多事情就是從那時起豁然開朗。

2017年,柳巖參加了《演員的誕生》,雖然沒能激起太大的水花,但她很知足,因爲那個舞臺讓她“演員”的身份更加純粹。

後來她又受邀出演電影《受益人》嶽淼淼一角——一個有些拜金、依附男人,遊走在社會邊緣的底層女主播。

最初柳巖很牴觸去扮演“這種女人”,媚俗且貪婪,根本不知道要從何入手。導演申奧建議她去看一看《小偷家族》裡安藤櫻的表演。很多時候性感不是“風塵”,而是一種歷經滄桑,仍不願沉淪想要“浪”一把的姿態。

《小偷家族》安藤櫻劇照

柳巖《受益人》劇照

整個拍攝期間,柳巖都在努力調整、靠近這種姿態,後來影片播出,很多人說“這就是柳巖本色出演嘛!”。放在從前,柳巖會因此不高興,會覺得這是一種對她本人的誤解,但現在她反而覺得挺好的,“這是對我演技的肯定”。

在拍攝那段長達2分鐘的“卸妝”戲份時,柳巖很忐忑。她害怕自己表現不佳,也擔心觀衆會只看到她不再年輕的臉蛋和凌亂的妝發,好在觀衆讀懂了她。

柳巖《受益人》截圖

影片中自認爲“即將邁入新生活”的嶽淼淼在直播間卸掉了濃妝、摘掉了假髮,面對鏡頭毫不遮掩地講起自己的年齡、過往、慾望、期待,繚繞在“柳巖”名字周圍的脂粉氣味一掃而空,觀衆第一次觸碰到“性感”之外的柳巖,坦誠的、真實的,甚至還有些殘忍的。

被看見、被肯定,然後成爲影后,完成這一切時,柳巖39歲了。

柳巖憑藉《受益人》

斬獲影最佳女主角獎盃

柳巖原本叫“楊柳”,因爲嫌棄名字沒有辨識度,她找算命先生挑了一個“巖”字,配合着姓氏“楊”,連起來讀既柔軟又堅韌。

也許真的人如其名,柳巖從小主意就正,卻對父母近乎言聽計從。柳巖出生成長在一個略顯守舊的家庭,媽媽是語文老師,父親是普通工人。

因爲家人不允許早戀,16歲之前她沒有任何異性朋友。之後去醫院工作,在多數同齡人還在嚮往風花雪月的年紀,她已經開始面對殘酷的生離死別。

過去種種在柳岩心裡變成一條“紅線”。時刻提醒她不要失控,也不要犯錯,因此對人對事她總是剋制。

拍攝《受益人》時,柳巖和另一位主演大鵬進行過一次深度對談。過程中二人發現,對於一些“特殊節點”的回憶雙方都是錯亂的。

比如,大鵬認爲在合作《屌絲男士》時,他們已經是很要好的朋友了,但柳巖說,直到父親病重、去世,大鵬第一時間出現在icu病房和追悼會時,她才認定對方是自己的“一生摯友”。

柳巖、大鵬早期合影

想要走進柳巖的內心世界很難,可她又從不抗拒向外界展示最真實的自己。

大鵬評價柳巖,是一個“接地氣到快掉地上的人”。受邀參與真人秀節目時,在多數明星藝人渴望保留一些“神秘感”時,柳巖直接將自己的家選爲拍攝地點,錄製時素顏出鏡、穿着睡衣,略顯凌亂的客廳和廚房,隨處可見她真實的生活痕跡。

柳巖參加綜藝片段

此時44歲的柳巖面對鏡頭,已經不願再講述勵志的故事,相反的,她更多提起的,是那些人到中年後不得不面對的離別、遺憾和孤獨。

不需要趕通告時,她喜歡將朋友請到家裡做客,親自下廚做一頓飯,然後聊一聊工作、家庭、未來規劃,那是她對抗寂寞的方式。

“像我這樣單身、沒有小孩、工作也不錯、經濟又獨立的人,很多人覺得我的生活簡直如神仙一般,但我唯一的缺憾就是,某些時刻我是需要那個「伴」的。”

在輿論語境已經將“清醒獨立”渲染爲大衆目標時,柳巖毫不避諱自己內心對於“孤獨”的恐懼。

她想要戀愛、結婚、生子,但過了40歲之後,她又很清醒地知道,那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緣分。

柳巖邀請朋友到家裡做客

打開柳巖的微信朋友圈,裡面都是一些美美的照片,問起理由,她說,想讓各位導演、製片人看到自己現在的狀態,說不定能得到一些很好的工作機會。忙碌也是她化解孤單的方式之一,她不允許自己一直陷在焦慮裡。

年輕時她凌厲好強,什麼都講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今天的柳巖說,她已經有了一種恰到好處的“鈍感”。這種感覺就像面對“失眠”,“睡不着就睡不着了,彆強迫自己,焦慮沒有用”。

愛情和婚姻也一樣,很多事情不會因爲“年齡到了”,就一定要發生。

柳巖沒有按照所謂的“大女主”劇本去包裝自己,在人人都強調“不惑”的年紀裡,她反而開始面對更多的“惑”。

每個人的故事都有多種敘事方式,至於如何講述,取決於那個階段需要什麼。

曾經的柳巖喜歡強調勵志的,於是她奮力奔跑,不敢怠慢。而如今,她反覆提起的,是直面當下的自己,無論是熱鬧的,還是沉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