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後研究員“4個博士學位”如何獲得？是否造假？央媒五問

2站博士後經歷、4個博士學位、6個碩士學位，以及22個社會組織兼職身份……近日，內蒙古民族文化藝術研究院聘用的“95後”研究員趙子健，因一份公示簡歷引發輿論關注。

從民辦高校本科畢業僅7年，如何獲得如此多學歷和身份？是否涉及學歷造假？背後暴露出哪些深層次問題？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多方採訪當事人和業務主管部門，還原事件真相。

一問：“學術榮譽”成色幾何？

內蒙古民族文化藝術研究院（下簡稱“內藝研究院”）10月8日通過官方微信公衆號發佈趙子健的個人簡歷信息。簡歷信息顯示，1995年出生的趙子健獲有韓國、菲律賓等地大學的4個博士學位，西班牙、香港等地大學的6個碩士學位，同時身兼多個社會組織會員的身份。

本科畢業於四川傳媒學院，不到30歲便獲得如此多“學術榮譽”，引發輿論質疑：“4博士6碩士”，是否存在學歷造假？

記者採訪內藝研究院院長殷福軍、內蒙古自治區社會科學界聯合會（下簡稱“內蒙古社科聯”）獲悉，趙子健提交的4個博士學位中，目前只有韓國加圖立大學的藝術學哲學博士1個學位獲得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學位認證，菲律賓萊西姆大學的心理學哲學博士正在向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提交認證，其他2個博士學位未獲認證。

6個碩士學位中，西班牙薩拉戈薩大學正念心理學專業碩士、香港浸會大學傳播學碩士和中國文學語言及文化專業碩士、香港大學佛學研究碩士4個碩士學位獲得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學歷學位認證，2個碩士學位未獲認證。

趙子健接受記者獨家採訪時表示，已向內藝研究院提交全部佐證材料。殷福軍對此表示，研究院的確收到了趙子健通過線上提交的4個博士學位證書、6個碩士學位證書，只是部分證書目前未被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認證。

對於如何在短期內攻讀如此多學位，趙子健表示，各個學校之間課程安排時間不同，纔可以做到在幾年間獲得這些學位。“我本科畢業後，碩士學習期間主要在香港，博士學習期間，在韓國首爾和菲律賓馬尼拉兩邊跑，其他兩個碩士學位和兩個博士學位是線上完成的。”

趙子健的簡歷顯示，他在多個社會組織兼職。

趙子健告訴記者，這些社會組織分爲三類。“心理學、藝術學、文化遺產等會員是我的專業領域；其他一部分會員是由於家人健康和康復需要；還有一部分科技類會員是爲及時獲取該領域的前沿信息，服務於本專業。”

殷福軍介紹說，通過查驗趙子健提供的社會組織會員材料，其22個會員身份均有據可考。然而，內蒙古社科聯也表示，社會組織普通會員和社會兼職有本質區別，一些社會組織只需註冊繳費即可獲得會員資格，嚴格意義上不能算作兼職職務。

二問：招聘是否規範？是否繼續聘用？

殷福軍介紹，今年8月18日，該研究院依照規定發佈兼職研究人員招聘信息；10月1日，經審驗趙子健本人提供的有關資料，擬聘任其爲兼職研究人員；10月8日，該院發佈其個人簡歷信息。

“趙子健是通過個人自薦申請的，一開始看到這麼多學歷背景我也很詫異。”殷福軍說，“但看到他提供的博士和碩士學位證書，以及24篇學術期刊論文成果，我們認爲符合聘用條件，決定將其破格聘用爲研究員。”

在該研究院10月1日發佈的通知中，趙子健以“韓國延世大學博士後研究員、副教授”的身份獲聘該大學研究員。然而，記者向趙子健覈實這一職務如何獲得時，他進行了更正。“本人並不是韓國延世大學副教授，我僅提供了韓國延世大學博士後證明材料。”

他進一步解釋，自己參加的是韓國延世大學博士後的一個高位培養課程，屬於授課討論與案例研究並行的博士後培養形式，完成後將會取得博士後結業證書。

此外，趙子健還對簡歷中提及的亞洲人文與社會研究所所長、教授身份做了解釋，亞洲人文與社會研究所屬於境外以公司法人爲主體的非營利研究機構，由他和幾位國內外學者共同發起創建，自己被推舉爲所長，而教授是指境外研究機構的職位，並非對應國內的同類職稱。

10月10日，關注到媒體對趙子健學歷信息存疑的報道後，內藝研究院通過官網發佈公告，已暫停與趙子健的聘任關係。

至於之後是否繼續聘用，截至本報發稿前，殷福軍表示，當前仍在對其學術成果的背景進行系統調查，完全調查清楚後，若確無學術造假行爲，從保護年輕科研人員成長的角度出發，會考慮繼續聘用。

三問：內藝研究院是什麼機構？

事件發生後，內蒙古社科聯立即組成調查組開展調查，調查期間暫停內藝研究院相關業務活動。

經向內蒙古社科聯瞭解，內藝研究院爲具有法人資格的民辦非企業單位，於2004年12月20日經原業務主管單位審查同意，報內蒙古自治區民政廳於2005年1月21日批覆成立。2019年4月26日，內藝研究院向內蒙古社科聯提出變更內蒙古社科聯爲其業務主管單位的申請；8月15日，內蒙古社科聯出具同意批覆文件。

據殷福軍介紹，內藝研究院是民辦非企業單位，屬於非營利性組織，利用非國有資產舉辦。聘任趙子健爲研究員僅是兼職，也不發放工資。“我們不是體制內機構，不吃財政飯，更不是山寨機構。”

也有聲音質疑，個人和機構是否存在“互相貼金”的問題？

對此殷福軍表示，內藝研究院有首席專家、首席顧問等高端人才，教授、副教授等高級職稱人員85人，沒有必要用趙子健的簡歷來爲機構“貼金”。趙子健也表示，“我的確比較看重學歷，只想不斷提升自己。”

四問：暴露出哪些問題？

內蒙古社科聯主席烏恩奇表示，內藝研究院對所聘人員審覈不嚴，業務主管單位內蒙古社科聯監管不到位。殷福軍也坦言，研究院存在“對所聘人員資質沒有嚴格把關”“對官方網站公佈信息沒有嚴格審覈”的問題。

記者覈實發現，一些學會協會僅需填寫基本信息、繳納費用，便可成爲會員。部分協會聲稱無法從官方網站查到趙子健的信息，然而趙子健本人卻提供了官網信息截圖和會員證書，也暴露出這些社會組織入會門檻低、管理混亂的問題。

內蒙古社科聯社團管理與社科評獎部部長薛瑞冬指出，十幾年間，內藝研究院歷經主管部門、主要負責人及業務範圍等事項變更，但組織名稱一直使用至今，存在“小組織戴大帽子”的問題。

採訪中，多方涉事人員表示，一些博士項目學制短、門檻低、通過率高，學生不需要付出過多精力、基本花了錢就能拿到學位；與此同時，部分研究機構出於提升“含博量”的需求，引進培養質量存疑的博士生。此類做法不斷強化“只重衣衫不重人”的衡量標準，加重了熱衷學位與職務虛名的風氣。

五問：如何反思改進？

殷福軍表示，目前民政部門已介入調查，要求該研究院提供相關材料進行全面審查。內藝研究院將全力配合，並在今後的工作中加強聘用人員審覈把關、信息發佈流程規範。

內蒙古社科聯表示，認真查擺當前業務主管社科類社會組織管理工作存在的突出問題，近期將開展專項清理整頓，對存在嚴重問題的社會組織建議行政主管部門予以處理。

趙子健說：“這件事情促使我認真審視了這些年的學習過程，這背後有虛榮心的緣故，也有過度包裝的成分。這是我的一個深刻教訓，希望青年朋友們引以爲戒。”

多位受訪專家認爲，要進一步破除唯學歷人才評價，加強學歷學位認證，讓“水博士”不再速成、沒有市場，讓有真才實學的青年才俊脫穎而出；同時，引導用人單位形成正確的“人才觀”，不切實際、不加甄別地追求“含博量”，只會導致更多人過度挖掘獲取博士的渠道，不利於營造良好的學術生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