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奧運村不想裝空調，是因爲窮嗎

這次巴黎奧運會最令人矚目的，大概就是大家賽前對此次奧運會主辦方的各種討論了。

有搞笑的：比如酷似魯豫的奧運會標識；還有令人關心咱們的奧運健兒的： 比如水質堪憂的塞納河；素食佔比提高的奧運餐飲；用紙製成的牀板……還有最初預想的不安空調的奧運村。

當然，最後巴黎奧運主辦方還是改變了規定，訂購了2500臺臨時冷卻裝置，不過由各個國家自費租賃[1]。7月24日，巴黎奧運會中國體育代表團也召開線上新聞發佈會，特地闢謠了網上的“自帶冷氣”說法。

代表團承諾會根據天氣情況等考慮租用移動空調，大家儘可以放心運動員們能在場下能吃好、住好、休息好，並且他們正在“專注於賽前訓練，認真進行參賽準備”，可以拿出最佳狀態備戰奧運，爲國爭光[2][3]。

不過法國巴黎最初確實有完全放棄空調的想法，而這大約也和當地本身就不怎麼愛裝空調有很大的關係。

好奇怪，他們經濟水平挺高，爲什麼不裝空調呢？

一、你的高溫我的高溫，好像不一樣

首先確實是因爲，沒熱到那個份兒上。

根據法國政府2018-2019年對當地氣溫的統計，全年最熱的時候，也就是大約7月份，法國就連最熱的地方——東南部的一些省，如沃克呂茲、東比利牛斯和埃羅省，夏天的平均氣溫也只有26°C左右[4]。

這差不多也就是國內倡導的開空調的溫度了。

其實不光是法國，全歐洲的空調安裝率都很低。

2018年國際能源署的統計報告指出，彼時德國和英國空調安裝率只有3%，法國只有約5%，因爲“這些地區整個夏天超過30°C的時間通常只有一年當中某幾天的某幾個小時”[5]。

同巴黎一樣，歐洲許多地方屬於溫帶海洋性氣候，終年雨水充沛氣溫溫和 / 圖蟲創意

而根據國際能源署繪製的預測數據圖顯示，2023年全歐洲的空調安裝數量有所增長，但總共也只有1.31億臺[6]，對於全歐洲人口的7.4億人[7]，這一佔比僅有17.7%左右。相較而言，同年的中國空調有8.62億臺，佔全體人口的約62%[8]，美國則是4.17億臺，佔總人口的123%[9]。

當然，涼爽的氣溫並不是全體歐洲人民不愛裝空調的唯一原因。

比如2003年和2022年，歐洲分別有大約7萬人和6萬人死於高溫[10]，而西班牙的塞維利亞和意大利的羅馬經常會在夏天達到大約35°C的氣溫[11][12]。

塞維利亞位於西班牙南部，屬於地中海氣候，夏季炎熱乾燥 / [11]

可以看出，無論從縱向時間（年份）層面來看，還是橫向地理（某些國家）層面，都有非常炎熱的情況出現。

所以，到底是什麼“勸退”了他們？

二、你想裝AC，真不是想裝就能裝

歐洲普遍上安裝流程流程繁瑣，以法國爲例，真的是每一步都勸退你。

每。一。步。

你別說，這空調（Air Conditioner）還真不是你想裝就能裝的。而且這還需要分情況討論。

第一種情況，如果你擁有一個獨棟的房子，那麼根據法國《城市規劃法》第421-17條，安裝空調這種在外牆加裝物品的行爲屬於“改變建築外觀、用途變更、保護元素修改等”的工程類型，需要“進行預先聲明”[13]。

根據法國政府的官方網站的引導，填寫表格前，你需要先諮詢市政廳，確保安裝地點不在“保護建築”的範疇裡，包括但不限於歷史遺產地、歷史古蹟周圍、已經分類或待分類的遺址、被列入規劃的國家公園地區[14]……

然後閱讀完10頁“填寫須知”並填寫完5頁的表格[15]，還要說清你的安裝地點的位置；新建成的三維平面圖；外觀修改示意圖等等[16]，接着你就只需等一個月（幸運的話，那個時候夏天已經過去了），確認相關部門“不反對這項工程”[15]，你就可以開始選購空調了。

在巴黎，如果修改建築物的外觀，正常情況下都需要提交事先聲明 / 圖蟲創意

無獨有偶，如果你在意大利，需要安裝空調“改變總建築物的外觀”，那麼也需要向政府提交申請[17]，大約最長需要60天得到申請修改的批准[18]。

回到法國。還有一種情況，這種還要更麻煩一些——那就是你並非一整棟房子的主人，你購買了一個樓房中的一套公寓，那麼你對房子進行的這項改造則需要提請“全體業主大會”的討論和通過[19]。

故名思義，全體業主大會包括每一位這個樓裡買房的住戶，會議還可以邀請或者委託其他人蔘加[20]。

當你發起一項動議以後，物業管理人先要擬定議程，然後要至少提前21天通知各位參會成員[21]，在開會的時候投票，採取絕對多數制，即全體所有人（包括缺席者）的一半以上算通過，如果同意的佔比達到1/3，則可以進行二次投票，這次只計算列席會議的人的意見通過率[19][22]；然後開會完一個月內告知各位業主會議的結果——若結果不如意，你需要在接下來兩個月內申訴[21]。

安裝空調需要全體業主大會通過，一年至少舉行一次 / 圖蟲創意

不過，如果你已經錯過了這一年的大會，此時你需要自費提請一次新的大會召開——然後最多再等45天，新一輪的全體業主大會就能舉行[23]；你不願意額外掏錢的話——也可以等到下一年開會的時候提出這項“安裝空調”的訴求。

等業主大會通過了，這纔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如同第一種情況中的“向市政府提交申請”了。

動議、開會、討論、投票、申訴、辯論……這麼一套組合拳下來，誰能想到你只是想在最高溫的那幾個炎炎夏日吹吹空調裡的冷風？

三、空調價貴，朕想想便算了

如果你就爲了完成心中那蓋棉被吹空調的夙願，意志堅強地通過了前面的考驗，那麼安裝的費用又給你添了一道難題。

首先是安裝空調本身的費用。

根據法國一家家裝公司的估算，如果安裝分體式空調，那麼一個住在獨棟的住戶的總共預期消費是7200~12000歐元（約合人民幣55400~95000元），如果是管道式空調，那麼這個預期值大約是12000~18000歐元（約合人民幣95000~142500元）[24]。

如果是一座樓中的公寓房，那麼空調的價格約爲每平方米60至100歐元。例如，35平方米的房間空調安裝的全包費用在2,100~3,500歐元（約合人民幣16600~27700元）[24]。

當然別忘了，除了你安裝空調本身的費用，你還需要繳納一筆增值稅。在新裝空調的情況下，這筆費用通常是20%左右[25]。

人工費不便宜，法國招聘網站上建築維修人員時薪摺合人民幣120+元 / 圖蟲創意

根據法國招聘網站提供的平均薪資水平顯示，法國的行政與人力資源薪水目前每個月約2700歐元，金融銀行保險業目前大約是3160歐元，各類工程師大約是3300歐元。那麼他們至少要花掉一整個月的薪資才能安裝一臺空調，還不算增值稅的錢[26]。

當然，這羣打工人還要抽空去跟提請全體業主大會開會通過“同意安裝空調”的決並向政府提交申請。

其次是電費。法國的電費在2024年的基本電價爲0.25歐元/千瓦時，高峰時段電價爲0.27歐元/千瓦時（摺合人民幣約2.1元多），非高峰時段電價爲0.2068歐元/千瓦時（摺合人民幣約1.6元多）[27]。

如果以一臺普通空調每小時2.5度電的功率，每天開8h算，那麼夏天最熱時候開兩個月就是335歐元左右（合約人民幣2600+元），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28]。

就拿電的單價比，日本已經是電費很高的國家，但是每度電的費用31日元（摺合人民幣約1.4元多）也只有法國的2/3左右[29]。而國內一度電大約只有5毛錢左右[30]。而法國甚至還是歐洲電費中偏低的一個國家[31]。

圖爲電工技術人員在讀儀表，2023年法國電費低於英、荷、德和比利時 / 圖蟲創意

或許對於歐洲人來說，這筆費用想一想，也就覺得沒那麼熱了。

心裡就拔涼拔涼的呢。

四、節能，減排，還是要節能減排

其實不使用空調，部分原因也是因爲歐洲人真的真的沉迷於節能減排，甚至到了“夏風十里不如你”的熱切。

就拿這次奧運來說，巴黎奧運組委會宣稱他們要打造“史上第一屆綠色奧運”[32]，立志要把二氧化碳排放量砍到倫敦奧運會（340w噸）和里約奧運會（360w噸）的一半水平（150w噸）[33]。

除了不裝空調，之前提到的紙製牀板[34]、提高素食比例[35]，全都是服務於這一主旨。對於降溫，主辦方最初的想法是通過木製建築來“自然”降溫，並且安排了引冷水的“地面冷卻系統”，還認爲“本以爲這樣的設計已經足夠（降溫）了……[36]”

爲了打造綠色奧運，巴黎奧運會組委會做出了諸多努力 / 圖蟲創意

其實不光這次奧運會，歐洲人早就看空調不順眼了。

自2022年3月31日起，法國就落地了一項關於“禁止在公共領域的室外使用供暖或空調系統”的法令，違者最高可罰款1500歐元且可以重複罰款，屢犯者最高可以處罰3000歐元。而該項法令是爲了落實“應對氣候變化和增強應對其影響的韌性法”的新規定[37]。

此外，爲了鼓勵居民不安空調，他們還在政府官網上專門出臺指導方案，教會人們如何利用“牆壁隔熱”增加夏日舒適感，即用絕緣材料覆蓋房屋的牆壁的內外側[36]。

法國政府官網提供的節能翻修之牆壁隔熱的指導示意圖 / [36]

這種節能的翻修，政府非但不給你“麻煩”，反而專門成立了資金援助會報銷70~90%的費用[39]，還提供技術支持、和便捷的行政程序[40]。

這還沒完，他們還對這一節能行爲提供“獎勵”：養老基金援助、零息貸款、增值稅稅率減爲5.5%（之前可是20%）[40]……

如果你在意大利，採取了諸如“對外牆進行隔熱干預”等節能措施時，甚至有可能獲得政府的“超級獎勵”—— 110% 的稅收減免[41]。

不裝空調的巴黎，其實也代表着把節能減排看的比什麼都重要的全歐洲。

整個歐洲都把碳排放看得很重要，這似乎也源於他們深深的緊迫感 / 圖蟲創意

不過法國的空調丹佛特公司（Clim Denfert）老闆吉爾斯·布爾昆（Gilles Bourquin）也說過：“當法國人付不起錢時，他們會找到一萬個藉口。[42]”

如果我是法國人，當我被數千歐元的賬單嚇退時，我就可以借用巴黎市長關於此次奧運會的發言義正言辭地說：“我覺得舒適度很重要，但我更多地考慮人類的生存……[36]”

參考文獻

[1]NEWS WIRES. France 24. (2024, July 2). AC-free ambition for Paris Olympics melts away as organisers order 2,500 cooling units.

[2]weibo.北京日報.(2024).奧運熱不容自帶空調吹歪風

[3]新華網. (2024). 巴黎奧運會·團部熱線|中國體育代表團闢謠“自帶空調牀墊”等傳聞_2024巴黎奧運會

[4]Tableau Public. (n.d.).Températures moyennes mensuelles en France par département.

[5]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 Birol, F., Dean, B., Dulac, J., Morgan, T., Remme, U., & Menecon Consulting. (2018). The future of cooling. In The Future of Cooling [Report].

[6]IEA.(2018, May 1).The future of cooling – Analysis - IEA.

[7]Population Pyramids of the World from 1950 to 2100. (n.d.). PopulationPyramid.

[8]呂俐緣.中國政府網. (n.d.). 中華人民共和國2023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

[9] Worldometer. (2024). United States Demographics 2023.(Population, age, sex, Trends)

[10]Ballester, J., Quijal-Zamorano, M., Méndez Turrubiates, R. F., Pegenaute, F., Herrmann, F. R., Robine, J. M., ... & Achebak, H. (2023). Heat-related mortality in Europe during the summer of 2022. Nature medicine, 29(7), 1857-1866.

[11]climate-data.(n.d.).Spain climate: Average temperature in Spain, weather & Spain weather by month.

[12] Meteo: (n.d.). le previsioni del tempo in Italia live

[13]Légifrance. (n.d.).Article R*421-17 Code de l’urbanisme

[14]Service-Public.fr.(2024, March 6). Déclaration préalable de travaux (DP).

[15]formulaires.service-public.fr. (n.d.). Récépissé de dépôt d’une déclaration préalable. In Ministère De La Cohésion Des Territoires (pp. 1–2).

[16] Légifrance.gouv.fr (n.d.).Article R*431-36 - Code de l’urbanisme

[17]Sportellotelematico.comune.pv. (n.d.).Chiedere il rilascio del permesso di costruire (PDC).

[18]Sportellotelematico.comune.pv. (n.d.).Rilascio del permesso di costruire (PDC)

[19]Légifrance.gouv.fr. (n.d.). Loi n° 65-557 du 10 juillet 1965 fixant le statut de la copropriété des immeubles bâtis [20]service-public.fr.(2024).Déroulement d’une assemblée générale des copropriétaires.

[21]service-public.fr.(2019). Assemblée générale des copropriétaires.

[22]Service-Public.fr. (2024, April 16). Quelles sont les règles de vote en assemblée générale de copropriété ?

[23]Service-Public.fr.(2021, July 9). Convocation de l’assemblée générale des copropriétaires.

[24]Travaux.(2024, July 10).Prix d'installation d'un climatiseur en 2024.

[25]economie.gouv.fr. (n.d.).TVA à taux réduit : pour quels travaux ?

[26]Talent.com. (n.d.). Salaire, France - Salaire moyen.

[27]Selectra for Expats. (2024, June 6).Price of electricity in France in july of 2024 : comparison of price per kWh.

[28]TCL.(2023, February 24).How much electricity does an air conditioner consume?

[29]Selectra Japan K.K..(2024, June 18). 1kWh(キロワットアワー)の電気料金はいくら? ‐ 節電にも役立つ知識. セレクトラ・ジャパン

[30]北京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 (n.d.). 電價-居住-北京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

[31]Xu, L.Connexionfrance. (2023, September 19). See how France’s electricity prices compare with others in Europe.

[32]Pépin, M. Ici Par France Bleu Et France 3. (2023, February 7). JO Paris 2024: “Pas besoin de clim” dans le village olympique assure Anne Hidalgo.

[33]Cabot, C.France 24. (2023, July 26). “Greenest in history”: How Paris aims to halve the Olympics’ carbon footprint.

[34]France 24.. (2024, May 18). Paris Olympics organisers deny beds for athletes are “anti-sex.”

[35]Bouhier, F. Olympics.com.(2024, April 30). From signature courses to vegetarian options: What will the athletes eat at Paris 2024?

[36]Id, R. (2024, July 3). JO-2024 : le village olympique finalement équipé de “clim’ temporaires.” ID, L’Info Durable.

[37] Légifrance. (n.d.). Décret n° 2022-452 du 30 mars 2022 relatif à l’interdiction de l’utilisation sur le domaine public en extérieur de systèmes de chauffage ou de climatisation.

[36]France Rénov’. (n.d.). Isoler les murs de votre maison par l’intérieur ou l’extérieur

[39]France Rénov’. (n.d.). MaPrimeRénov’ pour une rénovation par geste

[38]France Rénov’. (n.d.).MaPrimeRénov’ pour une rénovation d’ampleur

[41]Sportellotelematico.(n.d.). Eseguire interventi soggetti al Superbonus (interventi per l’efficientamento energetico e interventi strutturali).

[42]Herrick, D.The Goodman Institute Health blog. (2022, August 11). Is government to blame for Europe’s lack of air conditio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