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艮第公爵向“邪惡不忠”的佳美葡萄開戰

1395 年 7 月 31 日，勃艮第公爵向一個“邪惡且不忠”的敵人和侵略者——一種名爲“佳美”的紫色酸性葡萄宣戰。

根據菲利普·大膽頒佈的法令，佳美不僅威脅到使用優質葡萄的誠實葡萄種植者的生計，而且因其苦澀的味道以及對公衆健康明顯的有害影響，損害了勃艮第優質黑皮諾葡萄酒的聲譽。爲了維護備受尊敬的黑皮諾以及菲利普人民的福祉，該法令宣稱，所有佳美葡萄藤必須在一個月內被砍伐，並在接下來的復活節前徹底連根拔起：“被拔出、根除、摧毀、化爲烏有……永遠。”

如果這項法令的措辭看起來懷有不必要的惡意，或許是因爲這場戰爭對於菲利普而言是個人的，他是一位熱衷於經濟管理的人，一直致力於發展勃艮第的葡萄酒生產。作爲法國國王約翰二世的小兒子，菲利普在他的哥哥查理五世繼承王位時獲得了勃艮第作爲補償。由於現在王室權威在後者精神不穩定的兒子查理六世的統治下瓦解，雄心勃勃的菲利普不僅尋求作爲一個實際上獨立的公爵統治他的封地，而且還希望在權力、財富和輝煌方面超越所有其他封地。

在這場競爭中，菲利普明白，葡萄酒及其帶來的貿易收入和聲望對他和他的公國而言是一種極有價值的東西。

在中世紀晚期，勃艮第黑皮諾迅速成爲了優質的葡萄酒品種，但一系列自然和人爲的災難威脅到了過去幾個世紀種植所取得的一切成果。與英格蘭的百年戰爭期間，士兵們在鄉村燒殺搶掠，隨後黑死病迅速蔓延，於 1348 年襲擊了勃艮第，並在 1360 年再次來襲，且情況更爲嚴重。

恢復的進程緩慢，到 1390 年代，焦慮的菲利普感覺到另一種疫病的來臨。加美葡萄，得名於博訥周圍山區的一個小村莊，在勃艮第的葡萄園裡大量生長，平均每英畝的產量是黑皮諾的三倍，且成熟時間比黑皮諾早兩週。

高產量本身不是問題，但是一種相較於黑皮諾明顯處於劣勢的葡萄的豐產性，對於公爵來說是不可接受的。他擔心加邁葡萄藤會佔據原本可用於種植黑皮諾或其他被認爲更有價值的作物的耕地。菲利普抱怨，有些葡萄種植者“爲了獲取最大量的劣質葡萄酒，把原本能產出優質葡萄酒的好地方弄得破敗不堪”。他還譴責了給葡萄使用有機肥料，指責其會傳遞難聞的味道，以及據說有賣家將熱水與加邁葡萄酒混合以掩蓋其苦味，但後來這種酒又恢復了原狀，變得“非常難聞”。

據菲利普所言，這種“劣質葡萄酒”“性質惡劣，對人體極爲有害，我們聽聞，過去有衆多飲用過它的人都身患重病”；因爲用上述葡萄藤釀造的上述葡萄酒，就其上述性質而言，充滿了極大且可怕的苦味。雖然加邁葡萄酒必然會留下苦澀餘味，但是菲利普有關其對健康不良影響的斷言——他自己從未加以驗證，只因他僅是“聽說”了這些影響——乃是基於一種誤解，即味道不好的葡萄酒不僅令人不快，而且對顧客有危險，這與法令中對黑皮諾的描述“最適合滋養和維持人類”形成對比。然而，在一個依據產地而非葡萄品種來辨別葡萄酒的世界中，加邁葡萄大量繁衍所產生的顯著影響在於，當下已無人尊重或追捧勃艮第葡萄酒了，菲利普擔心它正被那種“劣質”的植物所定義，而不是備受推崇的黑皮諾葡萄。“我們所說的土地和臣民已經遭受了極大的損害與傷害，而且目前情況愈發嚴重，除非我們採取補救措施，”他抱怨道。

補救措施是命令在一個月內摧毀所有加邁葡萄藤。由於菲利普在 7 月底頒佈了這項法令，葡萄種植者們不得不在葡萄開始成熟時砍掉自己的收成。大多數較貧困的葡萄種植者更關心養家餬口，而不是王室王子的崇高抱負和品味，他們欣賞加邁葡萄易於收穫和高產的特點，這是喜怒無常且需求較高的黑皮諾所無法提供的。

菲利普雖威脅對違規行爲予以重罰，但失去大部分 1395 年份葡萄酒的前景，會讓那些無法預見新命令的加美葡萄種植者遭受滅頂之災。很可能他們當中的許多人，秉持着中世紀民衆健康地抵抗不公正法律的傳統，違抗了菲利普的法令，寧願冒險被罰款，也不願保證自己破產。

菲利普在法令中宣稱，得到了“來自博訥、第戎和沙隆等我們的良鎮及其周邊地區的許多資產階級[市民]和其他人”的支持，他們受益於銷售優質葡萄酒所帶來的收入和貨物的流入，但實際的反應卻截然不同。1395 年 8 月 9 日，第戎市議會（公國境內最大的城市，不包括菲利普妻子所屬的佛蘭德領地）譴責該法令侵犯了他們的公民特權，並拒絕予以公佈或執行。公爵的迴應是將市長投入監獄，並任命一名總督接管，其藉口是處理所謂的加美葡萄和水的不當之舉，這或許違反了第戎最初的憲章，該憲章賦予了其公民監督城市經濟生活的責任。

倘若公爵認爲他的高壓手段能夠穩定勃艮第的葡萄酒行業並讓該地區走向繁榮，那他可就大錯特錯了。加美葡萄藤的破壞，這是對於菲利普試圖扭轉的已然下降的生產力的自然反應，使該地區陷入衰退。生產力下降得愈發陡峭，葡萄酒銷售的投機行爲崩潰，貧困籠罩着失去寶貴貿易的民衆。鮮少有地方比加美的發源地博訥所受到的打擊更爲嚴重，那裡的記錄顯示，當地每年的葡萄酒專賣權出價從 1394 年的 65 裡弗爾降至 1400 年的僅 27 裡弗爾。

在同一時期，博訥財務狀況良好的家庭所佔比例從 41%降至 13%。勃艮第的葡萄園經過幾十年的重新耕種最終恢復了過來，但此時商業已落入外國商人之手。與菲利普及其後裔通過戰略聯姻獲得的貿易繁榮的低地國家相比，勃艮第在其同名政體中（當然，這是一個現代標籤）已淪爲一個落後地區。

不過，該法令可能實現了菲利普的一些目標。雖然該法令針對的是佳美葡萄，但是像第戎和博訥這樣城市的政治獨立性也因該法令的執行而受到損害，對於一個尋求擴大權威的統治者來說，這可能是預期的效果。通過實施旨在解決質量控制和塑造經濟產出的原型措施，菲利普就類似於一個現代行政國家的首腦，利用手中的權力勾勒出最終成爲官方勃艮第葡萄酒地區名稱（AOC）的邊界和特徵。

佳美葡萄以減少的數量倖存下來，其許多葡萄藤被遷移到公國南部的博若萊地區。在那裡，在金色夏日的溫暖和花崗岩斑駁的土壤的滋養下，這種令人討厭的葡萄重新成功出現，生產出一種歡快、優雅的葡萄酒品種，在年輕時發佈並飲用時，擺脫了令公爵感到不悅的苦味。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裡，博若萊紅葡萄酒仍然是當地人喜愛的佐餐酒，其優良的品質最終使其在全球廣受歡迎，並於 1936 年獲得了期待已久的名稱，隨後在 2011 年在更廣泛的勃艮第名稱下重新歸類爲 AOC 勃艮第佳美。

對菲利普來說幸運的是，他沒能夠活着見證自己敗在一顆葡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