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了冬天上班的苦 陸年輕人乾脆裸辭做「候鳥」

吃不了冬天上班的苦,陸年輕人裸辭做「候鳥」。(藍孝威攝)

據《鳳凰WEEKLY》報導,逃離庸碌的日常,到遠方遇見生活的更多可能性,或是簡簡單單地過個舒適的冬天,睡好覺、吃好飯,這纔是「候鳥們」真正想要的。有些年輕人不喜歡北方冬天上班的苦,乾脆裸辭做「候鳥」遷移到南方暫居過冬。

「今年廣州居然不溼冷了?」生活在廣州的許多人都明顯感到,這個冬天少了溼冷的「魔法攻擊」,除了猝不及防的靜電,乾冷原來如此舒適。不僅如此,廣州還剛剛經歷了1994年以來的最長夏季——2024年11月18日纔在氣候上達到進入秋季的標準,夏季累計長達240天。

比往年餘額更充足的溫暖,也成爲了一個「旅行賣點」。去哪兒數據顯示,自2024年大陸十一黃金週之後一個月內,大批「候鳥」開始南下過冬,三亞、珠海和廣州是最受歡迎的三座城市,不少南方小縣城同樣人氣暴漲。

值得一提的是,在冬天選擇飛到南方生活的「候鳥」,並不只有旅居養老的人,還包括不少工作靈活的年輕人。長租酒店訂單中,來自25歲—30歲旅客的增幅最大,較2019年增長了2.5倍。

逃離格子間去遠方,是屬於年輕人的出走敘事,儘管做白日夢纔是社會人的恆常。

當然,生在互聯網時代還是幸運的,最起碼給人平添了幾分「出走的決心」,靠着隨時隨地自由職業的可能,說走就走,想飛就飛。

提到「候鳥」旅居,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50+歲人士退休後的享受。但老丁還不到35歲,自稱已經過上了「退休」生活。

三年前留學讀MBA歸來,老丁沒有再找工作,而是嘗試網文寫作。恰好他的家人在山東威海有一間閒置的房子,於是他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那裡。由於平日裡開銷不大,稿費和存款利息足夠他生活。

老丁喜歡溫暖的天氣,對空氣質量要求也比較高。以他的標準來看,大陸國內沒有城市適合一年四季居住。比如威海,夏天溫度適宜,但冬天就成了「雪窩子」。於是,2024年的秋冬,他決定開啓候鳥式旅居,來到了廣東。

最初,他考慮在廣東深圳郊區住下來,但當地物價讓他望而卻步,相對划算的青年公寓月租金也要600元(人民幣,下同),加上其他雜費,算下來每個月的基礎花銷就要一千多元。

在深圳「特種兵」式旅遊了幾天後,他發現鄰近的惠陽更適合旅居——同樣的預算,能租到條件好得多的海景房。他每天花三四個小時碼字,其餘時間則自由安排,去深圳或廣州玩都很方便。

90後東北男生澤利格也從事文字相關的工作。他畢業後很長時間都在北京從事影視行業,工作壓力很大。

轉變發生在2022年。這一年,澤利格搬到了上海。談不上真正意義的轉行,但工作不再需要坐班,生活節奏驟變,從前的壓力煙消雲散,於是他開啓了一段 「閒散的生活」。

在這兩年多,他逐漸開始覺得,與其在一成不變的壓力中糾結和焦慮,不如趁着還有改變的機會,嘗試全新的生活方式。南方的氣候和風景讓他感到舒心,於是在2023年年末,他決定繼續往南走。

2024年一整年,澤利格每隔一兩個月就換一座城市。像候鳥一樣,春夏時他去了北京、內蒙古、山西、河北,秋冬時則去了江浙滬、雲南、廣東。後來一路向南,現在他在東南亞停留。

旅居的路上,澤利格逐漸習慣了斷舍離。以前搬家時,他的行李要打包二、三十個紙箱,但現在逐漸壓縮至一兩箱。他甚至有時背個包就出門,整個人都感到清爽放鬆。

令澤利格意外的是,在外遇到的旅居者多種多樣,從正在gap year的大學生到退休老人,各個年齡段都有。在雲南時,他認識了博主、畫家、編劇、軟體工程師,還有在當地兼職打零工的人。在泰國清邁,他還偶遇了幾位校友。有位學姐工作多年,「累得不行」,就裸辭來到這裡,學學泰拳,釋放壓力。

澤利格是典型的P人(很常使用「直覺」,更喜歡隨性的生活方式),享受不確定性。每到一個地方,他走街串巷,在尋找好吃的、好玩的過程中,常常會有奇遇。

用他的話來說,「你不知道下一秒你會遇到什麼樣的人,如何度過這一天」。有一次,他幫兩個法國人指路,最後一時興起同他們去了酒吧,聊了一晚上。他也曾在街頭遇到演出,和來自不同國度的人一起跳舞。

在外旅居也讓澤利格有了更多和朋友見面的機會。有時,如果目的地城市有朋友在,澤利格會住朋友家。相比起來,在北京工作的時候,他和附近的朋友可能幾個月都見不了一面。

以前,澤利格也渴望在大城市紮根;走出來以後,他感覺像是「打開了」自己。「我發現,我們自以爲很瞭解自己,但身體比我們的思想更誠實,嘗試過新的生活方式後,身體的狀態會告訴我們答案。」

當然,大多數人只是想換個環境喘口氣,「養老」的狀態能維繫多久,仍然在於眼前的謀生壓力。

95後女孩嘉嘉剛結婚不久,小兩口定居在成都,飽受長輩催生的困擾。但算算兩人的收入,再看看沈迷打遊戲的另一半,她一點安全感也沒有。

嘉嘉從事線上教培工作,學生主要是海外華人。這意味着她的工作需要應對時差,每天下午開始上課,甚至可能上到午夜。而且,老東家在去年宣佈將全職員工轉爲兼職,不再爲其繳納社保。因此,2024年9月,她選擇辭職一個人單幹,也下決心暫時逃離令她焦慮的家庭環境。

去年大陸國慶後,嘉嘉和大學室友出發去了雲南。自由接課並不穩定,雖然在外旅居,但她幾乎不拒絕找上來的單子,能多賺就多賺。離開了中間商,她需要自己和學生家長溝通,這也十分消耗精力。因爲室友要求節省預算,加上她空閒的時間較少,她們只是隨處逛逛,食宿之外的開銷並不多。

告別雲南後,嘉嘉在廣州度過了11月。她住在朋友家的次臥,朋友每天下班的時間,正好是她開始上班的時間。工作已經夠累了,兩個女孩三番五次下決心要出門,結果四個週末下來,只有兩個週末「約會成功」,朋友戲稱她們是「在求生存的夾縫裡面找生活」。

但這趟旅程也有解壓的時刻。嘉嘉表示:「如果排除房價和回南天這兩項因素,我願意生活在廣州。過冬到廣州,其他時候在成都,簡直完美。」

有時晚上下課後,她和朋友一起坐在沙發上,一邊擼貓,一邊聊着奔三的苦惱。嘉嘉說,總是有人問她爲什麼不跟丈夫一起旅行,好像結了婚就必須要跟對方成爲「連體嬰」似的。

但在廣州旅居這段時間,和朋友一起的時光更能讓嘉嘉治癒。11月的廣州天氣很好,她們久違地穿上喜歡的漢服逛街,吃甜點、早茶、火鍋,療愈孤獨,感受生活。嘉嘉沒帶冬裝,回到成都前,她在服裝批發市場買了幾件毛衣,每件只要十幾塊錢,這讓她十分滿足。

定期漂泊的「候鳥」旅居者,並不都擁有「超然物外」的灑脫,更多的是精打細算。

80後的凡大白原本在北京從事設計工作,對她來說,上班是一眼望到頭的循環生活。2018年,她找到了帆船運動的愛好,時常往返於北京和海南之間。後來她乾脆裸辭,目前已經在海南、雲南、廣東惠州體驗過長期旅居。

凡大白做帆船教練有一些兼職收入,也在嘗試做自媒體,收入並不穩定,日常花銷仍然主要依靠積蓄。她不常出門,比較在意住宿環境,每個月會在租房上花兩千元左右,其餘生活費控制在三千元以內。

她也曾有焦慮崩潰的階段,但已經是過去式。現在她看得很開:「再怎麼着也不會流落街頭沒飯吃,不如過好當下,爲想做的事努力。」

近一年的旅居生活中,澤利格也在認真工作。他並沒有徹底離開影視行業,但自由職業的工作範圍會更廣一些,偶爾寫寫劇本,也寫寫稿子,甚至會接一些中小學作文批改,目前則在帶領一個外包團隊做AI培訓。

這些收入足夠讓他過得相對滿意,但澤利格仍然保持着精打細算的習慣,比如在選擇目的地時,如果去往某個城市的路費加上住宿費,折算每天的花銷不超過200元,他纔會去那裡居住一段時間試試。

老丁則自嘲,他達成的是丐版FIRE(提前退休)成就。爲了避免入不敷出,他需要保持足夠低的物慾,才能維繫不上班的生活。

年輕人不上班到南方旅居過冬,聽起來很美,但遺憾的是,他們可能還撐不起一種「候鳥經濟」。

2024年初,文先生在雲南麗江開了一家經濟舒適型的客棧。客棧介於酒店和民宿之間,可拎包入住。他之所以選擇麗江,是考慮到這裡離大理、香格里拉、瀘沽湖都較近,算是遊客們的必經之地。

文先生表示,這裡除了「五一」「十一」黃金週、七八月和過年期間是旺季,「其他時間全是淡季」。他的客棧在淡季接待的客人大多是年輕的自由職業者或大學生,也有不少從大城市裸辭來旅遊的。「現在很多年輕人看得開,據他們說打工月薪兩三千,還不如在家伺候老人。」

但對他來說,淡季長租房的價格很低,「只能說是給客人提供下方便,也借他們之口宣傳一下」。與其指望「候鳥」們幫忙盈利,不如說是儘量保本。

最近一年,當地民宿越開越多,服務越來越卷,但遊客消費更傾向於理性,實際訂單量有所下降。「現在淡季的價格在85元—120元之間,平均每天只能開一兩間房。反正今年大多數從業者都虧損,心態放好,就當自己在玩。」

而在打工人口衆多的廣深地區,一家青旅老闆告訴《新週刊》:「由於現在工作變動大,所以很多人都不想租房。」在這裡,比起做個「候鳥」,更多人是在待業找工作中,青旅是比出租屋更有性價比的靈活選擇。

再往南走,三亞一直是熱門旅遊目的地,也是數位遊民的心頭好。三亞某數位遊民社區的主理人稱,他們的價格定位比酒店民宿便宜,比小區租房稍貴,入住時間越長,單價越便宜。「大家不是純遊客,停留時間較長,平均住一個多月,半旅居半工作,有辦公環境的需求。」

該社區在2024年年末試運營的首月,就有80多位數位遊民入住。有住客表示,因爲地處農村,收快遞不便,入住後便戒斷了網購,每天和社區的朋友喝茶聊天、看海聽浪,日子愜意。

歸根結底,願意做「候鳥」的年輕人,既然甘願捨棄穩定的生活,往往意味着他們沒有太高的物慾。

中國旅遊研究院2024年發佈的《中國旅居市場需求調查報告》顯示,旅居者日平均花費集中在201—500元(約佔41%)和101—200元(約佔29.4%)兩個區間。2024年NCC社區《全景式數位遊民洞察報告》則顯示,年收入20萬元以下的數位遊民佔大多數。在互聯網上,仍然有許多網友分享着冷門的過冬旅居地,其中不乏性價比拉滿的小城市。

但自由本身無法被物質定義。逃離庸碌的日常,到遠方遇見生活的更多可能性,或是簡簡單單地過個舒適的冬天,睡好覺、吃好飯,這纔是「候鳥」們真正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