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申遺成功背後，“智囊團”成員們說

文 ｜ 《中國科學報》 記者 李晨 實習生 魯曉航

“春節是最具中華文化特性的傳統節日，是中華民族的偉大文化創造與最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是熟悉和認知中國人最直接的文化窗口，最能體現中國人的精神追求和生活情感。”著名作家、文化學者馮驥才30多年來一直志願從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和弘揚工作，是春節申遺發起者之一。對春節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他感到無比興奮。

春節爲什麼能成爲“人類非遺代表作”？中國科學院紫金山天文臺（以下簡稱紫金山天文臺）作爲春節聯合申遺單位，如何爲農曆編算提供科學的規範依據？在申報過程中，申遺團隊又是怎樣讓其他民族理解春節文化的？近日，多位申遺“智囊團”成員接受《中國科學報》採訪，對這些問題進行了解答。

以自然時序作爲人文時序的基礎

我們常說的“春節”是現代用詞，在古代稱爲“元旦”“歲首”。中國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劉魁立爲《中國科學報》詳細解讀了中國新年的“身份”變化。

夏、商、週三代的歲首時間各不相同，可以從中窺見古代天文曆法的制定與變遷。夏代規定黃道中的建寅爲正月，即每年一月一日爲歲首；成湯代夏，殷商君王改建醜爲正，規定元旦時間爲十二月初一；周朝建立後又改變曆法，將建子定爲歲首，即十一月初一爲元旦。

直至漢武帝時頒行《太初曆》，明確規定正月初一爲元旦，以之爲新年，而後推行，歷代相沿。

辛亥革命後，1912年發佈《臨時大總統關於頒佈曆書令》，“元旦”一詞與新年綁定，“春節”一詞和農曆新年綁定。

對照公曆，每年春節的時間並不固定。“春節具體日期編排結果的確定，依賴於農曆編算模型的準確性。”紫金山天文臺“農曆的編算和頒行”項目負責人成灼說，農曆是中國幾千年傳統曆法的結晶，其編算依據是太陽、月球的位置以及一定的日期編排規則，力求同時符合月亮圓缺朔望週期和太陽四季迴歸週期，因此它與中國古代天文學相生相伴，有着輝煌燦爛的發展歷史。

“今天的農曆作爲中國幾千年傳統曆法的結晶，不僅在傳承中華傳統文化方面具有無可替代的重要意義，其編算模型和精度也代表了現代基本天文學的發展水平和成就。”成灼說。

紫金山天文臺作爲春節聯合申遺單位之一，是中國唯一專門從事曆書天文學研究和服務的機構，長期致力於爲國家和民生提供權威準確的歷書服務。成灼說，紫金山天文臺起草的《農曆的編算和頒行》國家標準，明確了農曆編算的模型、精度以及編排規則和表述方法，爲農曆編算提供了科學的規範依據，規定了農曆編算模型應符合天體位置計算的國際基本天文學規範，計算精度應保證日期編算的唯一性，農曆的編排規則和表述方法符合中國主流傳統曆法體系的歷史傳承。兩者的結合充分保障了現代農曆編算的科學性、先進性和規範性。

“我們的春節以自然時序作爲人文時序的基礎。”在北京師範大學教授蕭放看來，春節與曆法緊密聯繫，承載着中華民族對自然界的敬畏、對生命的尊重以及對未來的美好期盼。

劉魁立強調：“我們送竈王爺上天、貼門神，都是將自然歷與我們之間的關係進行重組和強化。”人與天的關聯、人與地的交流，在此刻有了具象化呈現。

文化翻譯助力春節走向世界

“申報過程中，將春節文化的相關內容簡單翻譯爲英文遠遠不夠。我們始終嚴格秉持一種工作思路，即最大程度上實現春節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精神上與‘他者’的理解與共情。”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研究員朱剛說。作爲此次春節申遺團隊主要成員之一，他認爲，文化翻譯是申遺過程中最困難也是最重要的環節。

“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很容易。但是怎樣能夠既保留春節民俗的標誌性特徵，又能讓對其文化相對陌生的羣體迅速抓住這一項目的精髓？”朱剛告訴《中國科學報》，此次申報項目的名稱“春節——中國人慶祝傳統新年的社會實踐”是一個典型實例，在很大程度上體現着文化翻譯的過程。

首先，選擇“春節”作爲核心詞彙，有着深層次、全方位的考量。它不僅是國人認知與接受的指稱方式，更經歷了古代曆法與國際主流時間標準的對接，且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中國和世界對接的過程。

此外，從節氣上看，春節在立春前後變動，是草木凋零到萬物復甦的關鍵轉換節點。“從國際視角出發，我們希望能夠以此名稱喚起更多不同文明形態關於新舊轉換、四季輪迴觀念的共鳴。”朱剛說。

“社會實踐”是破折號後的主要同位語，屬於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以下簡稱《公約》）規定的五種非遺類別之一 ——“有關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識和實踐”。這一定義不僅是用《公約》語言呈現中國文化形態的嘗試，更是一個能夠將所有關乎信仰表達、娛樂活動、飲食文化等兼容幷包的極具張力的概念。

“我們強調的是將春節視爲一個社會實踐整體。”同爲申遺“智囊團”成員，這是劉魁立、蕭放與朱剛三人不約而同提及的重點。

據悉，申遺專家大致分爲兩類：一類深耕專業，對春節一類重大節日有獨到見解；另一類則熟悉工作程序，掌握評審標準與要求。前者在春節民俗的長期研究中積累了豐富經驗，後者則在契合《公約》精神的基礎上努力實現“自我”與“他者”話語系統的對接。

春節裡的“可持續發展”理念

申報過程中，中國提交了諸多鮮活生動、內容翔實的證明材料，充分論證了春節所包含的多維實踐活動與“可持續發展目標”之間的關聯。這也是本次申遺的核心任務之一。

蕭放告訴《中國科學報》：“這一論證過程其實與我們周邊環境緊密聯繫。”過年時，每一個個體都在努力維繫家庭與鄰里間的和睦關係，社會也處於一片歡樂的情緒與氛圍中，這是人們將和平發展理念銘刻於心的生動體現；在年節習俗中，男女強化合作、攜手並肩，這是人們在生產實踐中展現出的性別平等觀念；同樣，人們祈求豐收、做足農耕的準備、強調對食物的尊重，這是將糧食安全理念貫穿於其生產實踐全過程。

青年一代的教育與春節文化的傳承也是《公約》重視的內容。作爲一名教師，蕭放要求自己的研究生在過年期間返鄉調研，瞭解、學習和研究春節的習俗與新變化。他同時承擔了相關調研課題，在這一領域不斷深耕。

蕭放認爲，“可持續發展”觀念在中國人看來，更多體現爲時間更新的意識。人們將一年作爲一個階段，每到歲末年初之際便將舊的東西去掉，迎接新的一年、懷有新的期待。

而劉魁立早在多年前就提出整體性保護原則，並將其應用於此後更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之中。

“談到保護，就要把非遺實踐活動的整個過程，從過去到今天和未來全部考慮在內。當我們提到弘揚、振興的時候，是指在我們今天的傳承實踐當中發揮創造力，努力實現對明天的期望。”劉魁立在《紀念〈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通過20週年》一文中寫道。

中國春節既有本土性，也有開放性，正在不斷擴大自己的“朋友圈”。“當春節習俗成爲世界文化遺產，一定會給人類文明大大增添奇光異彩和多樣性，同時也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走出去開拓一條寬展的大道，越來越多的人會開始好奇春節、關注春節、參與春節。”馮驥才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