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們的火葬場——跨國黑市的業火燎原
肯亞草原上,出現了那麼一場特別而悲傷的「火葬儀式」。 圖/美聯社
4月底的非洲,在肯亞草原上出現了那麼一場特別而悲傷的「火葬儀式」。
4月30日,多位非洲首長聚集在肯亞首都奈洛比,在衆人面前,肯亞總統烏胡魯.肯雅塔(Uhuru Kenyatta)象徵性地擲下了火炬、放火點燃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焚燒,滿天煙霧和灰燼覆蓋了草原的天空。
烈焰之下,肯雅塔放火燒的這12座3乘6公尺、史上最大規模的「米白火葬堆」,是105公噸非法盜取的象牙——這一冢一冢的白色象牙堆,等同於全球5%的象牙存量——盜獵象牙之外,還有近1.5噸犀牛角以及其他不法的野生動植物產品(動物皮、紫檀和樹皮等),但縱使烈焰焚天,龐大的贓物羣卻至少得燒上一個禮拜的時間才能燒盡。
百公噸的象牙配上1.5公噸的犀牛角:換算成財富,總價大概超過1億7,000萬美金(摺合新臺幣55億元);換算成生命,則代表着至少有350頭犀牛、6,000至7,000頭成年非洲象,因非法殺害而死於非命。
肯亞大張旗鼓、焚燒象牙的舉動,除了宣示自己向「盜獵宣戰」的決心,當局亦希望能喚起全球輿論的重視,配合執法、終止國際間非法象牙的貿易,在「最後關頭之前」挽救即將瀕臨絕種的非洲大象,和那些肯亞瀕死的自然遺產。
在非洲,這種燒燬盜取的野生動植物產品並不是頭一次。自1989年起,肯亞和其他非洲國家都曾發起過過若干次小規模的焚燒,試圖強調:
烈焰之下,是105公噸非法盜取的象牙。 圖/美聯社
肯亞大張旗鼓、焚燒象牙的舉動,除了宣示向「盜獵宣戰」的決心,當局亦希望能喚起全球輿論的重視。 圖/美聯社
百公噸的象牙配上1.5公噸的犀牛角:換算成財富,總價大概超過1億7,000萬美金——摺合新臺幣55億元。 圖/美聯社
換算成生命,則代表着至少有350頭犀牛、6,000至7,000頭成年非洲象,因非法殺害而死於非命。 圖/歐新社
肯亞野生動物保護局的護林官,全副武裝地守在「火葬場」。 圖/歐新社
縱使烈焰焚天,龐大的贓物羣卻至少得燒上一個禮拜的時間才能燒盡。 圖/美聯社
這些被取下的象牙和其他動植物產品,一離開大象或犀牛(或死去),即失去其本身及所有的價值。 圖/美聯社
過去10年內,全球黑市的象牙價格飆升,而「市場需求」所增加的殺戮,就讓非洲中部地區70%的大象死於盜獵者之手;近幾年在非洲,每年約有3萬頭的大象和1,300頭的犀牛,因象牙和犀牛角而遭殺害。雖然非洲各國對盜獵行爲,皆有嚴格的法律管制和制裁,但大陸面積幅員遼闊,實際於執行層面上,各國仍有行政和資源(人力、器材、資金)上的限制困難;加上這些盜獵者,有時靠着軍事級的武器裝備和手段,甚至能攻擊、射下政府的勘查直升機。因此在非洲國家從事保育行動,對政府人員或是對保育組織來說,都是具有生命危險的高風險工作,稱其爲保育之「戰」絕不爲過。
供給源自於需求,大象的象牙之所以會被盜取,是因爲在世界的另一頭,有個飢餓的象牙市場(和其他動植物產品)。自古以來,象牙因其純白、透明清澈的質地,和可長久保存的特性,深受收藏家愛戴。多數象牙透過地下管道,流進亞洲(特別是中國市場),然後製作成雕塑、梳子、眼鏡框和其他小飾品等。
不過,一般大衆在市場上偶爾看到或買到相關產品,可能很難想像、甚至會驚訝於野生動植物交易買賣的數量,和其對社會的影響到底有多龐大可觀。
▎《最後時日》(Last Days):曾以《危機倒數》拿下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導演的凱薩琳.畢格羅(Kathryn Bigelow),曾在2014年導演了敘述黑市象牙的短片《最後時日》。
▎超過半世紀,越趨猖狂的野生動植物走私
國際上,關於野生動物的交易買賣而威脅到物種存續,早在1960、70年代就已受重視,因而纔有《華盛頓公約》的誕生。這份全名爲《瀕臨絕種野生動植物國際貿易公約》(CITES)的國際協定,在1975年生效之後,即以禁止、分級管制和核發許可的制度,來規範相關貿易事務。
目前公約涵蓋了約5,000種的動物與2萬8,000種的植物,分別列入其三種附錄裡,而未被列在公約裡的物種即不受管制。儘管《華盛頓公約》可被視爲一結合貿易和環境保護的正面範例,但近年來躍上國際新聞的各種非法物種交易卻不勝枚舉、越發猖狂,而動植物的非法交易,更是威脅了全球近三分之一物種的生存。
隨着全球化、網際網路和科技的發達,以及亞洲區域的經濟成長,非法動植物交易的供給和需求也朝新興的亞洲市場靠攏,當然成長的需求也使這些物種和其產品價格節節翻漲。這些走私產品,主要的市場用途爲奢侈品,包含食物(以象徵社經地位)、藥用(偏方迷信)、收藏、投資、豢養、紀念品和其他使用等;受威脅的物種,更囊括哺乳類、鳥類、爬蟲類、兩棲類和魚類,幾個指標性物種例如:
尼泊爾的加德滿都市場,當地藥商擺放着穿山甲、龜殼等「珍奇藥材」。 圖/美聯社
跨國物種交易本質上疲弱的管制和執法,不僅令非法貿易的規模難以估量,更顯示國際上超過半世紀付出的努力,離保育物種的目標可能不進反退。
但盜獵者隨着不同物種和市場誘因而定,沒有一定的身分:他們可能是貧窮的獵者或村民,可能是合法的公司行號,也可能是非法的犯罪團體、武裝分子,或是腐敗的政府人員,甚至是一般的消費者。
非法野生動植物貿易,不只傷害動植物本身,也損害生物多樣性、摧毀生態環境的平衡,衝擊人民生計、增加貧窮、削弱國家主權和社會安全、影響糧食和公共衛生安全,以及降低整體經濟發展;更甚者,非法野生動植物的貿易,也成爲多國家的內戰戰亂、恐怖攻擊的資金來源之一,進而造成數百萬人流離失所、喪失生命。
雖然情況得視物種的「黑市等級」不同而有所差異,但大部分非法盜獵的獲利都遠高於其風險代價。以國際黑市的均價來看:1公斤犀牛角在黑市價格約高達3萬6,000美金(遠高於黃金和古柯鹼)、虎骨1公斤超過1,000美金、象牙1公斤超過700美金、一對稀有鸚鵡甚至可高達5萬8,000美金。更諷刺的是,許多物種在被標上「瀕危」的標籤之後,市場價格更是水漲船高。
隨着全球化、網際網路和科技的發達,以及亞洲區域的經濟成長,非法動植物交易的供給和需求也朝新興的亞洲市場靠攏。 圖/美聯社
作爲「藥方」的虎骨,1公斤超過1,000美金。 圖/路透社
一批被巴基斯坦警方查緝的走私獵鷹。這22只猛禽,每隻身價將近1萬美金。 圖/路透社
▎永遠回不去的生命
那麼燒掉象牙,對於盜獵者真的有「宣戰」作用嗎?
當然,有些國家(例如擁有非洲一半大象總數的波札那共和國)和保育人士並不贊同肯亞的做法,他們主張:燒掉這些這價值連城的稀有象牙,只會增加其市場價值,進而間接鼓勵「更多的盜獵」。
雖然這種反面的說法,尚須更多實證研究來探討,但可以顯現的是,對於該如何處置被沒收充公的非法動植物及其產品,各政府的看法其實並不一致。
在野生動植物貿易中,這些被充作「商品」的生物,本質上就是徹頭徹尾的犧牲者。許多活體非法動植物,在不當捕獲、運送和囚禁中死去(被膠帶捆綁,塞死在管子、襪子、行李裡,裝在小包裹等)。像是在運輸過程中,鳥類和爬蟲類的死亡率就高達90%以上;而大象和犀牛等大型物種,通常在盜獵過程中受傷,接着被活生生的砍下象牙和犀牛角,然後在血泊中慢慢死去。
至於那些在運送途中、機場、港口等被查獲的,活的、死的,又去哪了呢?這些走私物種,多數皆由查獲的政府接管,而各國政府的「處理」方式也就不盡相同,但絕大多數的產品都將先由政府管理、儲藏。例如:有些國家會先碾碎查獲的象牙和象牙產品,之後儲藏;有些和肯亞一樣作法,永久儲藏或焚燒。
至於活體動植物,有些政府會將極少數、健康狀態仍然良好的動植物遣送回原棲地;但絕大多數的沒收動、植物,都因虛弱已極而無法再經跋涉奔波,或因查緝國經費有限而難以送返。無法遣送的物種,政府則會和不同的研究單位、庇護所、水族館或動物園合作,少數動植物經過妥善照料之後會活下來;但有些政府也會視情況選擇人道毀滅(安樂死)。
儘管這些處理方式備受爭議和討論,但可以確定的是——絕大多數的動植物,無論生死,都永遠不會再回到原本棲息的環境。
2015年5月,一批一級保育類的「小葵花鳳頭鸚鵡」(Yellow-crested cockatoo)被印尼走私客塞在寶特瓶內,企圖走私出關。走私客向印尼警方坦承,原先準備以每隻鸚鵡650英鎊的價格賣掉這些「贓品」。小葵花鳳頭鸚鵡目前全球族羣約剩7,000只。 圖/路透社
如同肯亞政府的選擇一般,印度政府也決定以焚燒的方式,銷燬這批非法盜獵的豹皮。 圖/美聯社
▎防杜走私瀕危物種,刻不容緩
要阻止這些非法貿易,除了從市場供給端下手(例如禁止、防範在非洲的盜獵),需求端需要的解方也同樣棘手(例如降低亞洲市場對這些產品的需求,提升消費者意識)。各種政策和保育措施,須依物種和市場情況配合使用:例如完全的禁止,卻容易造成黑市行情的飆升,刺激出「物以稀爲貴」的標籤,進而給非法盜獵更多商業誘因,反倒加速物種滅絕;但在另一些狀況下,市場或盜獵的生態範圍區較小、較易掌控的時候,完全的禁止狩獵,才能更有有效地遏止走私。
在非洲,其中一種保育的方法是想辦法增加活着的動物的價值,透過觀光、或者更具爭議性的「戰利品狩獵」(Trophy hunting)。
以肯亞爲例,野生動物的觀光產業約佔國家GDP的12%。據計算,一頭大象終其一生可創造比象牙高76倍的產業價值,但無論是象牙交易或者是觀光收入,獲利分配則是另一難題。一般來說,各國政府皆有開放有配額的獵殺或戰利品狩獵,並多將利潤完全投於保育使用、或賠償農夫受大象摧毀的作物損失。
然而戰利品狩獵有時易於塑造出「負面訊息」而常受抨擊。例如2015年年底,辛巴威的「獅王明星」西塞爾(Cecil)就在國家公園內,遭一名「合法狩獵」的美國牙醫意外射殺,而引發國際撻伐;而前年因巴西世界盃而爆紅的比利時網路正妹Axelle Despiegelaere,則更因在網路上公開自己狩獵羚羊的照片,而一夕之間身敗名裂、斷送了自己的名模生涯。
此外,開放狩獵執照所獲得的資金,雖然多會挪作整體保育預算之用,但與「阻止盜獵」這一目的卻沒那麼相關。兩股狩獵的客羣與目的相差甚遠,龐大的黑市產業鏈與國際需求依舊存在,但戰利品狩獵所帶來的錢流和被殺死的動物,卻都是獨立於交易的市場運作之外。
開放狩獵執照所獲得的資金,雖然多會挪作整體保育預算之用,但與「阻止盜獵」這一目的卻沒那麼相關;南非普利托利亞,專門處理獵人戰利品的標本工廠。在經由處裡之後,這些「狩獵戰利品」纔會運出非洲,送往獵人客戶的收藏室裡。 圖/路透社
其他使用過的措施,包含有限制的製造象牙或犀牛角的瑕疵(例如鑽洞、染色、甚至灌鉛),或是以假的產品取代,但在失心瘋一般的黑市競標跟前,這些擾亂行情的作法卻都相當有限。
針對犀牛角另一種可能行的方式,是嘗試「合法化犀牛角販賣」,統一管制一套有效的操作機制。專家提議,將犀牛角以專業(獸醫等)、不須殺害犀牛的方式取下,以DNA標誌追蹤,進入合法市場販賣。犀牛經過數年則會再長出新的角,而市場的需求也能從盜獵者的供給中,逐漸被轉移、規範,進而減低非法獵殺的誘因。
不過是否這樣的方式,能不能跟上成長迅速的市場需求,則需要進一步地研究。但要是犀牛角市場價格依舊、甚或更高,盜獵的誘因則不會消失,合法化的管制亦將失之枉然,甚至成爲滿足市場扭曲需求的同一幫兇。
縱情地扮演頂級獵人的人類,最終也還是得面對自己的造業。在黑市中一擲千金的消費者們,除了造成健康與金錢損失之外,幾乎不可能從這些「珍奇藥物」中得到多少「神奇的療效」;而地球彼端的其他社羣中,也可能因爲食用未受規範的「叢林肉」(bush meat)而生病(像是伊波拉病毒,即是藉由叢林肉而傳進人類社會);消失的生物多樣性和失衡的環境,也毫無疑問地會影響人類的永續生存;組織犯罪團體靠着非法物種貿易得利,進而從事其他非法活動,例如人口和毒品買賣,或涉入暴力行動,摧毀人民生計和社會。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從供給和需求端雙管齊下固然重要,但仔細思考,這些瀕危物種走私的最大宗,爲的都是奢侈品,是不必要的、扭曲的、不該存在的市場需求——而回過頭來,爲了這種文化的虛榮,這些殺害與環境代價,卻又高昂得令人痛恨與愧疚。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南非克魯格國家公園的護林官,正準備對這頭被盜獵者殺害的犀牛驗屍。 圖/路透社
南非,克萊克斯多普的保護區。爲了打消盜獵者的念頭,相關單位也曾嘗試主動鋸掉犀牛的角,以求能避開盜獵者的覬覦。 圖/路透社
在失心瘋一般的黑市競標跟前,擾亂行情的作法卻都相當有限。在辛巴威的萬格國家公園,一頭非洲象喝了遭到盜獵者下毒的湖水而倒斃。爲了躲避護林官的追緝,對水源下毒的作法,也多爲盜獵集團所使用。 圖/路透社
過頭來,爲了這種文化的虛榮,這些殺害與環境代價,卻又高昂得令人痛恨與愧疚。 圖/美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