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 他差點成爲臺灣人
跟陸生學長結伴出遊,人在囧途,從臺北騎機車到日月潭。(作者提供)
上個學期認識到一位從中國大陸來臺灣唸書的博士班學長,平時裡,學長很「阿沙力」,對於我們這種弱弱知識體系的學弟妹們,總是儘可能回答着我們對於兩岸之間的情勢困惑,而他也很坦白的說,來臺灣唸書,是希望能夠了解到底兩岸之間的文化、社會基礎有什麼根本性的差異,所以他選擇來臺灣讀博士,並從事社會、文化研究。
平日裡,他很喜歡與我們這些還在少不更事年紀的大學部學生、碩士班學生聊天、吃飯,或者是一起運動健身,雖然他經常窩在研究室讀着讓我們覺得匪夷所思的深奧原文paper,但是如果我們在wechat或者是facebook羣組裡面約他一起出來偶爾短暫聚會、聚餐,他也是會盡可能抽空出來。
身爲民國遺少後代
學長叫Norwhisky,是南京人,他喜歡稱自己爲「民國遺少後代」,原因來自於他祖上是國民黨黨國要人,當年沒有隨着軍隊前來臺灣,而是選擇了留在家鄉照顧不方便行走的年邁父母親,因而一輩子留在了大陸,而由於後來共產黨的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他們家因爲「血統不純正」,所以被批鬥、打擊,一夕之間,祖上留下來的偌大家業就給充了公,他父親在那個年代裡長大成人,也被迫經歷了要批鬥自己父母親的這種殘忍「運動」。
學長說,當然他自己學習成長的過程已經是遠離了那個時代,但他總是在與自己祖父母相處互動的行爲過程當中,每當想要詢問他們關於自己祖輩們的歷史時,祖父母就會流露出畏懼的眼神,並且不斷囑咐他出去外面千萬不要跟別人聊到這些事情,就說自己的祖上是小農之後就可以了。
也許正是因爲這樣的背景,所以反而讓學長他對於歷史、社會學有着濃厚的興趣和研究動機,他不斷研究着文化尋根、兩岸波瀾,並且在這個動盪的大時代裡,他一樣毅然決然、義無反顧的選擇了「來臺灣讀博士」,這個決定當初曾經引起他家裡人莫大的恐慌,認爲他簡直是「腦子進了水」、「吃錯了什麼藥」,哪裡不能去,偏偏要來臺灣!
但是學長有他自己一套理論邏輯,他認爲,兩岸的新生代互動越來越頻繁、深刻,在這樣時代的浪潮裡,雖然大陸對於臺灣是「磁吸效應」中比較大的那塊磁鐵,但是認真研究臺灣人的社會運作模式、瞭解雙方之間幾十年來受到政治影響、各自生育滋長的文化土壤,瞭解臺灣對於西方式民主運作實踐的形態,研究同樣是「80後」、「90後」這樣世代的思想形成脈絡,能夠讓他更有效的掌握到兩岸未來是否能夠,以及如何可能「更好的」融合、相互支持。
臺灣從此成爲異鄉
聽到學長這樣的理想,用實踐行動貫徹學術熱誠,我除了感到佩服之外,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但我更能夠理解他背後的那個動機,是因爲他有時跟我們小酌一番的時候,會忍不住講說:「如果當年我祖父來到了臺灣,也許現在我的人生會是另一種光景也說不定,但是歷史就是這樣跟我們開了個巨大玩笑,你的先人在幾十年前的某個決定,便具體深刻的影響到後人的一生,我們在那之後,就永遠不可能是『臺灣人』了,只是,在中國大陸長大的我,雖然也感到十分的光榮,因爲這是一個屬於中國人的時代,國家富強了、民族站起來了,只是在這背後,過度消費的經濟繁榮社會裡面,我不禁好奇,爲什麼臺灣仍然自外於我們,也許正是當初『曾經可能是臺灣人』的這個想法,糾結了我很久,我總是忍不住去看臺灣的新聞、觀察臺灣的民主政治,或者說是觀看臺灣的花樣嘉年華式的選舉,用各種不同途徑去看,臺灣與我們到底有何不同。」
我們知道,學長已經有了妻子,他在來臺灣念博士的同一年,跟妻子領了證、結了婚,然後拎着幾行李箱的書,來到了臺灣開始了他的博士生活。我們驚訝於這種分隔兩地的婚姻生活,學長卻說,這除了是他所必須給予對方的具體承諾,也是因爲這樣一來,他在大陸那裡有個家、有個妻子等他回去,他才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在臺灣做研究可以,但可別「日久他鄉是故鄉」,沉醉在臺灣的各種小確幸、小溫柔裡面,到最後「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春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
他會這樣說,不是沒道理的,因爲他見識到許多來臺灣的陸生,無論是大學部或是碩士生,滿多都會在臺灣玩得「樂不思蜀」,每年可能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回家,甚至也有些人,索性假藉寫論文的名義,逢年過節也不回家去了,因爲感受到在臺灣生活的便利性,一直想方設法多留幾年。有人好奇的問學長說:「可是,不是都說現在大陸機遇很多,工資上漲,比我們這種不斷下滑的經濟好上幾倍,不可同日而語嗎?」
真正的生活在他方
學長嘿嘿一笑:「說是這麼說,但是畢竟生活就是文化的縮影,在臺灣的生活就是一種在大陸感受不到的『異鄉』感,而這個異鄉跟你的原鄉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說着一樣的語言,用着只有繁簡差異但絕對讀得懂的文字,最重要的是這兒的舒適緩慢,讓許多人感受到截然不同的安心感。就像法國詩人韓波(Arthur Rimbaud)有句名言說:『在富於詩意的夢幻想像中,周遭的生活是多麼平庸而死寂,真正的生活總是在他方。』這話也是知名作家米蘭昆德拉引用來當作他的書名,這種愜意的懶散,當然讓人流連忘返。」
從學長身上,我看到一個對臺灣有着高度善意與好感,卻因爲歷史機遇導致他始終隔了一道海峽觀看,然而,兩岸大交流時代開啓,也讓他找到一個機會,迅速果斷的來臺灣唸書,也成就了他的終身大事。這樣的一個清醒的學術工作研究者,對臺灣的理解、對兩岸的認識,堆疊在他這些年的自我孕育、反芻當中,未來,如果這樣的人才能夠再多一點,兩岸新生代的友情,相信將有可能互相持續,灌溉到下個世代的土壤,長出和平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