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演唱會門票,成了盡孝「硬通貨」?

作者/王動

編輯/閆如意

算法推薦的年代,我們雖然上的是同一片網,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繭房。

辦公室的小K最近回了一趟老家,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餐桌上走完催婚等固定議程,K爸突然對小K說,最近有個大事,我看你們怎麼一直沒有報道?

小K以爲說的不是尹錫悅戒嚴,就是瓊瑤離世,沒想到K爸幽幽地說:

“刀郎最近開演唱會,怎麼沒見你們關注?”

小K自詡演唱會達人,卻連個風聲也沒聽到。

當他打開某麥網,刀郎赫然佔據熱搜榜第一。

小K的遭遇不是孤例。休完年假迴歸,辦公室的同事們紛紛分享了自己在家接受中國華語流行樂壇再教育的故事:

對華語樂壇興趣缺缺的長輩們,對刀郎的專輯如數家珍;

“相親相愛一家人”裡,刀郎的視頻已經代替了董宇輝的位置。

華語樂壇不能沒有刀郎,就像西方不能沒有耶路撒冷。

爲父母搶到刀郎演唱票,晉升當代二十四孝之首。

小K決定,一年一度父慈子孝環節,暫定爲給父母搶刀郎的演唱會門票。

從周杰倫到Jessie J,小K搶過的演唱會不少,人型打孔機稱不上,但至少也是個白銀右手。

〓 圖源:小紅書@抱一絲

可刀郎的演唱會,他發動了同事、堂親、表親一大堆,硬是連門票的影子都沒見到。

上次小K發動這樣豪華的陣容,還是拼多多砍一刀。

在社交平臺,已經有很多人解鎖了“給父母搶刀郎票”這一大型隱藏支線任務。

當孝子/孝女的代價,是以“萬元”爲計算單位的黃牛票。

某二手票交易平臺數據顯示,12月1日廈門場,原價480/680元價位的門票6000元起步,1280元的內場票,報價能高到4萬一張。

以上盛景,都出自刀郎今年的巡迴演唱會“山歌響起的地方”。

從9月開始,這輪巡演已經先後在成都、廣州、南京、澳門、廈門等城市舉辦演唱會,接下來是合肥和北京。

在某票務網站上,還沒開票的合肥站,想看人數是73萬,剛剛結束的廈門,則有86萬人標記想看。

自然的,每一站門票都是秒光。這其中最離譜的是,作爲一名大陸歌手,刀郎甚至能在澳門賣空。

在線上,刀郎的影響力同樣恐怖。

在線下巡演開始前,8月刀郎在視頻號搞了個線上直播,觀看人次6000萬,點贊數超7億,打破了周杰倫保持的視頻號直播紀錄。

可以說,刀郎的流量已經成爲三峽大壩,只要開一個水閘,就能製造一條新的河流。

徐子堯、郝雷、刀小娟……這些年輕人一頭霧水的名字,在父母輩那裡,都是炙手可熱的新星。

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刀郎的演唱會伴唱。

在刀郎巡迴演唱會的第一站,全場大合唱《西海情歌》,刀郎老師情難自已,關鍵的副歌段落一口氣沒頂上去,差點尬住,伴唱徐子堯及時救場。此後的幾站,刀郎乾脆副歌“躲漢子”,把球交給徐子堯打。

一波助攻,就讓還是在讀學生的徐子堯,幹成了百萬網紅。

另外的幾位,情況也大致相似:

有人因爲刀郎一炮走紅,也有人因爲刀郎慘遭拷打。

刀郎的評論區,隔三差五都能看到有刀迷怒噴“雲朵”。

乍看一頭霧水,但稍作檢索,來龍去脈並不複雜。

女歌手雲朵,曾經跟隨刀郎學習音樂,算是刀郎的徒弟。在刀郎逐步淡出樂壇之後,2014年雙方結束了合作,雲朵單飛。

刀郎重新翻紅、開始巡演之後,有人發現這位曾經的愛徒竟然一言不發,沒有任何表示,而且還在部分歌曲上和刀郎有版權糾紛。於是“攀高枝”、“欺師滅祖”等帽子,就扣到了她頭上。

至於更早結下樑子的那英、楊坤等人,定期在評論區被拷打更是保留節目。

刀郎本人,在刀迷心中,已經遠遠不是樂壇伯樂、流行教父這樣的詞所能概括了。

他甚至已經開始被神化,可以比肩李白、杜甫、王羲之:

現象級的演唱會票房、直播成績已經不夠了,只有吉尼斯世界紀錄,才能匹配刀郎的影響力。

在社交媒體上,刀郎成了全球“頂流”。

美國權威媒體《紐約時報》在頭版刊登評論員文章,讚美刀郎是中國“真正的音樂人”;

《滾石》雜誌則將刀郎列爲中國文化的遺產;

刀郎的影響力已經超越語言和文化。

美國流行天后“黴黴”翻唱刀郎的《西海情歌》;

前總統奧巴馬,親自爲刀郎揭榜;

下一任美國總統特朗普,在激烈的選戰中,抽空向刀郎獻上自己的敬意;

如果你認同以上這些說法,那刀郎毫無疑問是世界級的音樂家。

可惜,以上信息均爲營銷號僞造。

吉尼斯世界紀錄曾公開澄清,刀郎的《山歌寥哉》並未申報吉尼斯,當然更談不上破紀錄;

紐約時報的官網上,找不到任何與刀郎有關的報道;

至於特朗普,營銷號甚至懶得用AI給他們對個口型。

對於《鳳凰WEEKLY》的讀者來說,辨別這樣的信息並不是什麼難度很高的事情。但是對於大量中老年刀郎粉絲來說,營銷號製造的信息污染,已經嚴重干擾了他們的認知。

刀郎的“潑天流量”,造就了許多搬運刀郎視頻、切片刀郎演唱會的營銷號,在短視頻平臺隨便一搜,你就能看到大量“刀郎女兒”在演唱會獻唱的視頻:

這些視頻都有這相似的剪輯:先是刀郎“女兒”傾情告白,接着是刀郎暗自垂淚,緊接着鏡頭反打觀衆,他們比刀郎哭得還要傷心……

唯一的問題是,這些女兒長相似乎有些百變。

有時候,刀郎的女兒看起來像單依純:

有時候,她看起來又有點像吳宣儀:

至於下面,怎麼看都是劉浩存:

連韓國歌手IU,都張冠李戴,成了刀郎的女兒 。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實在有些離譜。難道說,評論區的中老年用戶真的看不出來嗎?

答案是:真的看不出來。

這不能怪他們,人很容易高估自己辨認陌生面孔的能力。看到下面的截圖後,我也陷入了沉默。

最後,是識圖軟件告訴了我答案:

在如今這個AI漫天飛的時代,這樣的造假手段已經嚴重落伍,但是對於刀郎的中老年受衆來說,依然能夠構成降維打擊。

偶爾有人試圖在評論區糾正這些錯誤,還會遭到不明情況的刀郎粉絲的反擊。

這樣的衝突,也延伸到了現實世界。

長輩們試圖通過外放《西海情歌》征服年輕人,後者反而更加嗤之以鼻:

他們皺起眉頭的樣子,活像20年前第一次聽到《雙截棍》的父母。

沉寂多年的刀郎,爲何能讓父母輩徹底瘋狂?

追溯神話的起源往往是個困難的工作,但刀郎的故事,並沒有大家想象得那麼複雜。

20年前刀郎的橫空出世,一個重要的背景,就是彩鈴時代的到來。

2003年,中國彩鈴用戶還不到200萬,到2004年,這個數字變成了2000萬。

就是在這一年,刀郎發佈了自己的第一張專輯《2002年的第一場雪》。

在彩鈴時代之前,唱片發行是一個精英產業,製作人的審美趣味,左右了大的音樂環境。

但彩鈴的橫空出世,讓大衆有了通過自己的音樂喜好,直接影響唱片發行的能力。

就像高曉鬆說的:

“(音樂)從業人員屬於士大夫,排擠那些非大學出身的人,我們企圖以精良的製作引導大衆,刀郎的成功恰恰證明了這種引領的失敗和社會的可笑。所謂唱片業的核心挺霸道的,我們把持話語權太久了,可實際上沒人派我們把持。”

刀郎和他的粗糲的西北唱腔、赤裸又直給的歌詞,擊中了無數歌迷的趣味。

正是通過這樣的“曲線救國”,刀郎這樣的草根歌手才吸引到了環球音樂的注意,他們不僅簽約刀郎,還邀請李宗盛爲他打造專輯。

李宗盛找到了刀郎的優勢:好嗓子。

在這一點上,羅大佑也有相同的意見。

至於刀郎的短板,就是製作水平。而這,正是他在蟄伏的這些年裡努力提升的部分。

如果說蟄伏的十年是刀郎的潛龍勿用,專輯《山歌寥哉》就是飛龍在天的起點:

先是《彈詞話本》,將江南的蘇州評彈與流行音樂相結合,兼具了實驗性和藝術性的雙重氣質;

接着是《如是我聞》,直接把《金剛經》給重新編曲演唱了一遍;

之後就是涵蓋龐雜音樂元素的《世間的每個人》,以及結合聊齋文本和民間曲牌的《山歌寥哉》......

製作水平和音樂審美的進化,讓這張專輯擺脫了前一個時代刀郎身上的粗糙,即使是最嚴格的批評者,也沒有辦法在用“土”評價刀郎了。

到頭來在演唱會上最熱門的,還是《西海情歌》。

無數歌手和歌曲湮沒在時代的塵埃裡,但《西海情歌》成功穿越了週期,刀郎從彩鈴時代來到了抖音神曲的時代,前一個時代有《老鼠愛大米》和《香水有毒》,今天的時代有《早安隆回》、《學貓叫》,兩個時代都有刀郎。

在前互聯網時代,喜歡刀郎的人是“沉默的大多數”,藉助短視頻平臺、網絡社區,中老年羣體對刀郎的喜愛變成了一種公共表達,形成了廣泛的共鳴。

總之,喜愛刀郎的人一直有很多,他們只是突然被看見了而已。

保衛刀郎,就是他們保衛自己被看見的權利。

所以,刀郎巡迴演唱會,完全可以稱作中國的“時代巡迴演唱會”。

沒有刀郎的時代,只有時代的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