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上好戲】阿步/有熊的森林纔有靈魂

有熊的森林纔有靈魂。圖/Dago

有熊的森林,纔有靈魂。──黑熊媽媽黃美秀

大雪山森林一直是一座很夢幻的森林。只要置身在那裡,就彷彿去到宮崎駿的《魔法公主》裡。每當下午雲霧繚繞時,我總是會幻想,遠方的盡頭是否會有山獸神的蹤跡。

在我擔任巡山員快十年的時間裡,山獸神沒見到,但臺灣目前最大的陸生哺乳類動物──臺灣黑熊,倒碰到了不少。

因爲大雪山的物種與植物豐富,對於黑熊來說是快樂天堂,尤其是殼鬥科的果實,更是牠們的最愛。

不過,當然也有例外,像是以前南安小熊「妹仔」送至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我們巡山員還肩負起保母的責任。巡視時,如果看到果實就會特別記錄下來,記錄是什麼果實、結實量,採集後包裝送去給妹仔吃。

那時候,我才知道妹仔是一隻有點挑食的黑熊寶寶,牠專吃好吃的山柿野果。若是其他果實,牠就興趣缺缺。

我人生第一次看到黑熊是在動物園,而第一次看到野生的黑熊,則是因着巡山員這份工作。

我還記得那次是假日巡視,從林道巡視到遊客宣導,救援勤務也需要支援,差點忙翻。一早出門巡視完,我回工作站,臨時又接到救援任務,出發去救人。

救援回來後,心想都過中午了,先泡碗泡麪好了,突然間,聽說美秀老師的黑熊陷阱被觸發,需要人力趕往現場,去看看是否捕捉到黑熊。如果是黑熊,就要立刻跟團隊通報,請團隊上去支援,不然讓黑熊獨自待在陷阱裡,牠們受到的傷害會更大。所以那天放下泡麪以後,我又換了裝備,前往黑熊受困的地點。

消防隊每次也都是泡完泡麪,接到救火消息,但我不是,我是救熊。

這是我人生中最靠近黑熊的一次

黑熊的陷阱是用藍色的大油桶製作而成。外表用各種樹枝和枝條覆蓋,裡面再放進餌食,吸引黑熊靠近。

因當時是週末,美秀老師擔心要是沒立刻上去,就沒時間上去,於是我先等團隊人馬到達,再一起前往。終於可以好好地吃一碗泡麪了。

等團隊從屏東趕到大雪山已經天黑了,而那天的陷阱聽說是最遠的陷阱。

我的內心忍不住想:「我的巡視人生怎麼可以這麼多災多難!」到達現場,已經完全天黑,天空還飄着小雨。我打開陷阱,一看,是隻沒有掛發報器(未來野放時方便追蹤),也沒有打耳標(捕捉後的個體需要做紀錄觀察)的黑熊,所以一切都要從頭來過。也就是要幫黑熊做一次完整、徹頭徹尾的健康檢查。

美秀老師着手指揮團隊,除了測量基本的心跳、血壓、脈搏,還要抽血,並且檢查外傷。

「這隻左前掌斷趾,有擦傷。」

「另外一隻腳掌也斷趾,估計是中陷阱。另外還有剛剛抓鐵桶的血跡,幫牠上藥擦乾,牠應該還有機會在野外活下去。」

我在現場一邊聽着儀器「嗶--嗶--」的聲音,一邊聽着美秀老師的話,心裡五味雜陳。

「不要發呆,誰來幫我扶一下嘴巴?我要檢查牠的口腔!」

看每個助手都在忙,現場最閒的應該就是我了,於是幫美秀老師扶好黑熊的嘴巴。這是我人生中最靠近黑熊的一次,畢生難忘!

「很好,前面幾顆牙齒沒事,但後面的幾顆牙齒有蛀牙、潰爛,要治療,不過不是很嚴重,還能吃東西。」

我兩隻手努力撐開黑熊的嘴巴,不讓牠因爲麻醉而失去力量。

但一旁的獸醫卻冷靜地說:「你們要快點喔。黑熊的數據在變,牠快要起來了。」

Holy Shit!我生平離黑熊最近的一次,也可能是我人生的最後一次嗎?牠快醒了?我現在還用雙手玩弄牠的嘴巴?黑熊那隻下垂的舌頭就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我的腦袋瞬間有各種如何應付黑熊的想法,連同人生跑馬燈一起跑了一遍。

此時,黑熊忽然打了一個呵欠,像在告訴我:「我還在睡,別擔心喔。」這讓我的內心又是千萬種的想法掃過去。

但接着只有一種感覺──媽的,黑熊的嘴巴真的好臭啊。

黑熊終於屁顛屁顛地走向森林遠處

最後,開始製作這隻黑熊的掌模,打上耳標以及製作項圈,再由四五個人在野外找來一根木頭,準備將黑熊舉起,測量牠的重量。

至此,我本來以爲今天的任務終於結束,可以回去休息了,但野放的最後步驟,是要等黑熊的麻藥退去,再觀察牠的狀況。

沒想到這隻黑熊特別醉,我們在旁邊觀察牠半小時,牠起來後又倒下去,好不容易等牠爬起來了,但牠又躺下去。

我們一開始還擔心下雨,怕牠着涼,幫牠蓋上防寒毯,但牠可能覺得太溫暖,於是開始賴牀。

我們在現場等了快一小時,黑熊終於屁顛屁顛地走向森林遠處。

團隊與我們走上林道,互道了聲晚安。

但我的心中仍然有股難以隱藏的興奮──又一隻健康的熊迴歸森林了。

●摘自寶瓶出版《浪漫巡山員:從海拔0到3000公尺,熱血堅毅的臺灣山林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