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對話丨聯泰集團陳孝哲：家族企業第三代面對更復雜的挑戰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易佳穎 實習生劉禹希 上海報道

“家族企業，家族在前，企業在後。”

近日，斯凱奇中國總經理及銷售運營高級副總裁陳孝哲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採訪時坦言，“作爲一個家族企業第三代，傳承與創新的焦慮無法避免。”

斯凱奇中國的母公司聯泰集團由陳孝哲的爺爺陳守仁創立，總部位於香港，是一家多元化跨國企業。聯泰集團創辦於1965 年，業務始於中國香港及東南亞一帶的船運貿易生意。現在，聯泰集團立足亞洲，業務覆蓋全球，借力中國及海外的商業優勢，打造連接中國與世界的商業橋樑，業務主要涵蓋零售、漁業、旅遊、密克羅尼西亞地區業務、投資及房地產等，旗下八十餘家企業、超五萬名員工分佈在全球多個國家和地區。其中，在2007年，聯泰集團與美國斯凱奇成立合資公司，共同發展斯凱奇品牌在中國的業務。

目前，陳氏家族成員衆多，其中，陳守仁長子陳亨利擔任聯泰集團副主席及首席執行官，次子陳偉利擔任聯泰集團副主席、斯凱奇中國合夥人。而陳孝哲作爲第三代也進入家族企業，成爲了斯凱奇中國總經理及銷售運營高級副總裁。

走進聯泰總部會議接待室，裡面赫然矗立着一尊男性半身銅像，與之相映的是牆上四個大字——“勤奮誠信”。據介紹，這是陳氏家族代代相傳的家訓。這尊銅像正是這個家族的創始人陳守仁。

一旁的房間牆壁上就陳列着一幅幅各個時期的家族合影。瀏覽這些影集，如同翻開一部立體的家庭史冊。牆上按年代順序排列的照片，將時光的長河凝固成一幅幅生動的畫面，陳氏家族一代代人的面孔在此交織，共同勾勒出家族繁衍生息的壯麗畫卷。

這個世代經商的家族正站在一個新的歷史起點上，新一代的繼承者將在新時代浪潮中的承前啓後，將家族事業發揚光大。“從加工廠、供應鏈，到品牌，我們也交了很多學費。”陳孝哲直言，“斯凱奇讓我們找到了自己的品牌之路，下沉市場空間廣闊，我們將步履不停。”

從投行到工廠

初到鳳崗鎮的陳孝哲並不適應。

走進工廠，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混合着布料纖維、新裁剪面料的氣息，伴隨着縫紉機和裁剪設備的作業聲。自動化程度還不高的廠房裡，工人們專注着自己的崗位，一塊塊布匹原材料放入機器中，經過裁剪、打磨、上色等26道工序之後，將變成一件件成衣。這一切與陳孝哲昔日所置身投行的精緻辦公環境與複雜金融交易內容大相徑庭。

1998年，聯泰集團落地於東莞市鳳崗鎮的150畝土地上。伴隨東莞聯泰製衣公司成立，聯泰集團的服裝生產加工業務也轉移至此。高峰時期，聯泰在東莞擁有員工1萬餘人，年產量超過8000萬件。這座小鎮，便是陳孝哲逐夢商海的起點。

摘下金融精英的光環走入基層絕非易事，但陳孝哲明白這是迴歸家族企業必經的磨礪。“從投行到家族企業、從前端到後端的職業轉換，落差確實巨大。”陳孝哲感慨道。大學畢業後的他在投行工作了兩年，但深知自己的長遠目標應與家族事業緊密相連，於是選擇了迴歸家族企業，從最基礎的工廠崗位起步，踏上了深入探索服裝製造行業的旅程。

“作爲家族第三代第一個進入家族企業的人，爺爺對我要求很嚴格。他告訴我，如果我要回來，就必須去工廠工作，不能留在香港從事輕鬆的工作。我接受了這一安排，工廠的生活方式與以前不同，確實很辛苦。”投身工廠之初，陳孝哲主要負責供應鏈管理。

在工廠的八年時間裡，憑藉專業素養與敬業精神，與多家知名品牌建立了穩固的合作關係，成爲其主要供應商。在這個過程中，他深入瞭解了產品從開發設計、生產製造再到市場銷售的全過程。“這種經歷不僅讓我對業務有了全面的認識，還鍛鍊了我的團隊協作和溝通能力。”陳孝哲說道。2015年，陳孝哲的職責進一步擴大，開始統攬前端供應鏈、生產渠道、品牌建設及銷售等各個環節，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業務閉環。

回顧在工廠工作的日子，陳孝哲感慨萬千。“那段時間雖然辛苦，但我與工廠的同事們相處融洽，並肩作戰，收穫也非常多。”在工廠的那段時間，陳孝哲說他不僅學到了很多實用的知識和技能，結識了一羣志同道合的朋友，還大大拓寬了他的世界觀。

儘管身處全新的領域，陳孝哲的金融背景並未被束之高閣，反而發揮了重要作用。“我對數字有着天生的敏感度，這使得我在處理企業運營、分析市場狀況等方面更加得心應手。”由投行轉戰家族企業，從後臺走到前端，這種角色與環境的巨大落差並未讓陳孝哲退縮，反而視之爲人生的寶貴財富。面對文化差異帶來的種種挑戰，陳孝哲展現出極強的適應力，迅速融入新環境，並從中找到了樂趣與成就感。

他的繼承者之路纔剛剛開始。

品牌化之路

轉機來自蓄謀已久的品牌化之路。

2007年，聯泰集團與源自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海濱城市的運動鞋飾品牌美國斯凱奇成立合資公司 – 斯凱奇中國，正式進軍中國內地市場。隨着合作深入，合資公司的業務已持續擴大至中國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等地。陳孝哲的叔叔，聯泰集團副主席、斯凱奇中國合夥人陳偉利以“在中國、爲中國”的商業理念，打造適合全年齡段、全場景運用的鞋服產品，投資中國市場，引領斯凱奇在中國的業務迅速發展。

斯凱奇2023年財報顯示，2023年斯凱奇全球銷售額同比增長7.5%至80億美元，其中，中國市場全年銷售額同比增長15.6%。

如今，陳孝哲就職斯凱奇中國總經理及銷售運營高級副總裁，主要負責斯凱奇在中國的銷售與業務拓展。

在過去的八九年間，陳孝哲帶領團隊足跡遍佈中國多個省份的線下門店。他坦言：“儘管我在工廠度過了長達八年的時光，但我仍然覺得對中國的瞭解遠遠不夠。”

正是通過一系列的實地走訪，斯凱奇品牌得以與全國各地的客戶、合作伙伴進行面對面深入交流，如今已在全國建立起20個辦事處，形成了廣泛的業務網絡。“每一次的走訪都讓我更加真切地體會到中國的廣袤與多元，它爲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使我對這片土地有了更爲深入和豐富的認知。”陳孝哲感慨道。

值得一提的是，2023年斯凱奇中國的業績創造了歷史新高。根據財報，2023年斯凱奇直接面向消費者業務（DTC業務）銷售增長24.3%，第四季度在中國市場雙位數增長的帶動下，亞太地區增長了15%。2024年第一季度財報，斯凱奇中國市場更是同比增長13.3%。

但陳孝哲指出，“進入2024年，我們感受到市場的一些變化，消費者的消費行爲更加理性，追求質量。因此，我們需要更深入地瞭解消費者需求，無論是功能性還是心理性，以滿足他們的期望。”

iiMedia Research最新發布的《2024-2025年中國運動鞋服市場運行狀況及消費需求數據監測報告》顯示，2023年中國運動鞋服市場規模已躍升至4926億元。預計到2025年，中國運動鞋服市場規模有望攀升至5989億元。

面對快速增長的市場和愈發激烈的競爭，陳孝哲表現出了極大的信心。“斯凱奇的優勢在於差異化競爭策略。此外，我們在下沉市場也有廣闊的發展空間。我們的空白市場較多，且消費者對品牌的認知度正在不斷提高。我們計劃在未來幾年內繼續拓展加盟市場，力爭突破更多門店。”

迎來新機遇

今年全國兩會上，第十四屆港區全國政協委員、聯泰集團副主席及首席執行官陳亨利提出了將香港打造成“國際時裝中心”的願景。對此，陳孝哲表示，香港正迎來變革，粵港澳大灣區的發展爲香港帶來了諸多機遇。

陳孝哲坦言，香港憑藉地理優勢、國際地位及人才優勢在時尚和服飾服裝領域形成了獨特競爭力。同時，香港的高校爲行業輸送優秀人才，並與廣東省的供應鏈和深圳等科技創新中心緊密合作，能將創意轉化爲商業產品。“最關鍵的是，依託祖國龐大的消費市場，香港實現了想法的商業價值。”

談及對“新質生產力”的理解，陳孝哲說：“我們所在的鞋服行業並非高科技領域，但我們依然致力於打造一個深入人心的品牌。爲此，我們積極與消費者溝通，希望他們能夠認識、認可並喜愛我們的品牌，最終選擇我們的產品。”

從產品研發、生產、物流配送，到門店銷售以及線上線下的銷售渠道，這一整個鏈路既長又複雜，“新質生產力”或許可以有助於優化整個流程。在陳孝哲看來，集團需要藉助各種系統和科技的力量，包括日益豐富的工業科技和新興科技，創造更多的素材，同時充分利用各種社交平臺，與消費者進行互動。“我們的目標是讓整個鏈路從產品研發到與消費者的互動都更加高效和高級，爲他們提供有趣且令人愉悅的體驗，從而讓他們更加喜愛我們的品牌和產品。”

對於這樣一個龐大的家族企業，繼承的風險是永遠無法躲開的話題。麥肯錫多年前曾發佈過一份研究報告，報告顯示全球家族企業的平均壽命只有24年，其中只有約30%的家族企業可以傳到第二代，能夠傳至第三代的家族企業不足總量的13%，只有5%的家族企業在三代以後還能繼續爲股東創造價值。

作爲家族第三代成員，陳孝哲坦言自己正在思考如何將家族企業傳承下去。“在我看來，家族企業的核心在於家族。家族的文化和信念，從爺爺那一輩開始，就在我們家族中傳承。誠信和勤奮，是我們家族的兩大支柱。我們也有自己的家訓，教導我們如何做人、如何與家人共同努力，共同創造企業。”

雖然中國有句古話說“富不過三代”，但陳孝哲相信第三代並非沒有能力，而是需要面對更爲複雜的挑戰。“爲了確保企業能夠一代一代傳承下去，我認爲我們需要建立一套完善、透明的管理機制和規則。這些規則應該是公平、公正、透明的，讓所有的家族成員都能夠理解和遵守。”

“對於我個人而言，與第三代成員之間的默契配合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同時還需要與父親和叔叔們保持良好的溝通。”陳孝哲說，“但我認爲，沒有絕對的方法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因爲這些問題都涉及人的因素。因此，我會結合有效的方式方法和對家族的堅持，努力將家族企業傳承下去。”

Q&A：

《21世紀》：你提及的粵港澳大灣區融合帶來的發展機遇，企業如何把握這一機會，實現進一步發展呢？

陳孝哲：我們集團對粵港澳大灣區的佈局尤爲重視。在東莞，我們擁有規模龐大的基地，這裡不僅是產品開發研發的中心，未來還將成爲直播基地和斯凱奇零售大學的所在地。東莞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距離深圳僅需半小時，離香港也不到一小時，這使得我們香港總部的團隊與東莞、廣州之間的交流變得十分便捷。爲了進一步提升業務效率，我們計劃對東莞的項目進行升級，並打造成爲南方的物流中心。這樣一來，無論是產品的開發與研發、直播基地的運營、人才的培養，還是物流配送，廣東都將成爲我們重要的基地。

《21世紀》：你怎麼看待守業和創業？又是怎麼做的？

陳孝哲：在守業與創業的問題上，我認爲創業精神是我們家族企業需要不斷髮揚的。隨着市場的不斷進步和競爭的加劇，我們需要不斷地創新、創業，以應對挑戰和把握機遇。我們不僅要依靠運氣，更要依靠實力、流程和機制，做出正確的決策。目前，斯凱奇在全國擁有400多家新門店的佈局規劃，未來聯泰將繼續引進優質品牌，發揮我們在品牌操作和零售運營方面的優勢。同時，我們也會將我們的品牌管理實力延伸到其他平臺，實現資源共享和優勢互補。

《21世紀》：對於目前所做的努力以及在家族傳承方面的進展，你個人是否感到滿意呢？百分制，你會給自己打多少分呢？

陳孝哲：我認爲沒有最好只有更好，這是我一直秉持的信念。目前，我哥哥作爲我們第三代的領頭人，已經46歲，我今年45歲，我們的父親也已經70歲了。因此，我們正處於一個必須全力以赴、毫無退路的階段。至於是否準備好了，我認爲準備與否並不在於是否完美，而在於我們是否每天都在積極面對和努力。在斯凱奇這份事業上，我認爲自己爲家族事業所做的貢獻是有價值的。若真要給自己打分，我會給自己80分。這並不是說我已經足夠完美，而是我認爲自己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還有很多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