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決:日本以中國自居
劉剛/文
理學的變節
日本儒者主張的國學,是在儒教的基礎上來發展日本國學,沒有將它們對立起來,江戶時代德川幕府的政治導向,便是將儒教日本化、國學化,使日本成爲“新中國”。這方面有兩個代表人物,一是山鹿素行,把儒教轉化爲日本武士道,另一爲德川光圀,以儒教重構日本歷史。
素行48歲時著《中朝事實》,表明他的“中國心”。本書要點,就是“本朝中國”說,他的“中國”,並非華夏中國,而是以日本爲中心的“神之國”,而華夏,則被他稱爲“支那”。他在書中,以日本爲“本朝”,支那爲“外朝”。
他說,“本朝”方興,“正當天之正道”,不光神道在日本,連聖道——周孔之教也在日本,他在書中指出,就應該由日本來“得地之中國”,因爲“支那”在天道方面本來就缺了神道,現在連聖道也不保,只剩下“朱子學”了,而且“朱子學”還掌握在夷狄——滿人的手裡,已無道可言了。
清兵入關時,中國學者講氣節,他們或怒髮衝冠,慷慨赴死;或削髮爲僧,悲苦終生。可“朱子學”似乎沒有什麼氣節可言,與新的統治者結盟了,被夷狄拿來照樣統治中國。學者不妨去當烈士,而學術依然可以媚世。
亡國之後,那些平日裡道貌的學者們,連寡婦守節的志氣也沒有,像妓女接客一樣,自問“畫眉深淺入時無”。而爲國捐了軀的學者,抱着理學的教條去當了烈士,他們拋頭顱灑熱血,可結果呢?頭顱白拋了,熱血白灑了,理學竟然搖身一變,頭上的士人方巾變成了頂戴花翎,還是御用之學,還以那樣一副“天不變道亦不變”的嘴臉,君臨天下。
而那些殉了理學的學者們,血的教訓,使他們對理學產生了懷疑,他們懷疑理學以理殺人,懷疑理學是僞學。因此,他們從理學走出來。一條腿走實證的路,走向經世致用;另一條腿走向儒學原典,深入考據之學。結果,他們認爲,憑實證,則理學“空”,因考據,則理學“僞”。
明末以來,中國思潮的演變,素行是清楚的,雖然身在日本,但他似乎耳聞目睹了明末思潮變遷的這一過程,他對“朱子學”的反思,放大了看,也算是東亞明末思潮的一部分。
而明末思潮,是由明朝的遺民帶到日本的。明遺民中,最有名的是朱舜水。明朝亡了,原因很多,作爲學者,舜水從學術上找原因,找到理學頭上,說宋儒辨析毫釐,卻不曾做得一事,用不能做事的學問來治理國家,當然要亡國了。這對於日本幕府倡導“朱子學”,無疑是一個提醒。
舜水被幕府聘爲賓師,來江戶講學時,素行向他請教過。“亡國之學哀以思”,其“哀以思”,不僅打動了易感“物哀”的日本人的心,還爲日本學術指引了走出理學樊籬的門徑。他確實影響了素行,把明朝亡了、“中國”沒亡的思想,帶到日本來了,欲使當時日本成爲中國復興運動基地。
孔孟之道非孔孟
受此啓發,素行轉頭一想,乾脆就把日本當作“中國”了。他說,日本不僅“當天之正道”,有天皇神道、周孔聖道,而且“得地之中國”,惟有日本國土,乃爲當然之“中國”。
我們來看他如何用“中國”來讚美日本:我“中國”呀,水土卓爾於萬邦,人物精秀於八紘,故神明之洋洋,聖治之綿綿,煥乎文物,赫乎武德,以可比天壤也。其北側高山,南窺大海,中有平原,河海暢通,而有漕運之利,全“中國”有如一家,外無敵國,故無必要像“支那”那樣設長城而防夷狄,也因此而不可能爲夷狄所征服,而且物產之華美,亦堪稱爲“中華”。
然而外朝“支那”已經“華夷變態”,又怎能稱之爲“中國”呢?光是王朝內亂交替,就有30次,況且,還有幾次周圍夷狄入主而爲王者,至於臣下起而弒君者更是無計其數了。唯我“中國”,自開國以來,直至今日,神代皇統從未變過,弒天皇之叛逆者無幾,而入侵之事,則不可能有。更何況,當下的“支那”,已經亡於夷狄,日本應該責無旁貸,挑起“中國”的擔子,去徵韓,去佔領滿洲,去逐鹿中原。如此“中國心”,方爲武士魂!
這樣的宏圖遠略,啓迪了明治時代,打開了一個海島帝國的想象力,明治君臣以此爲藍本,制定國策,並一步步展開帝國的戰略行動,將武士道弘揚極致。
與素行同時,另有一位儒學者山崎暗齋,他提出了一個更爲尖銳的問題,在《先哲叢談》中,他這樣問弟子:若彼邦以孔子爲大將,孟子爲副將,率數萬騎來攻我邦,則吾黨學孔孟之道者,如之何?弟子皆不能答,他說:不幸若逢此厄,則吾黨身披堅,手執銳,與之一戰,擒孔孟以報國恩,此即孔孟之道也。
這樣,他就將孔孟本人同孔孟之道區分開來,孔孟之道,是普世性的,而孔孟本人,則有民族性和國家性。在民族性的層面上,孔孟爲異族;在國家性的立場上,孔孟爲敵國。因此,可以孔孟之道來對付孔孟本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自身。
經此一問一答,崎門儒者頓悟,弟子淺見絅齋繼以《春秋》例示,曰:吾國知《春秋》之道,則吾國即主也。以吾國爲主,成天下大一統,此即孔子本意,他認爲,孔子若生在日本,也會以日本爲主,確立《春秋》之旨。不知此而讀唐書,讀了就以夷狄自居,這就有悖於孔子“春秋大義”,此非《春秋》害儒者,系不能善讀《春秋》者害《春秋》也。
這樣一說,就將“《春秋》之旨”從大唐中國剝離,成爲普世價值,而放諸四海,故其所謂“《春秋》之旨”,亦即以“吾國”爲主體,從根本上確立“吾國”的主體性——神道。
如此“神儒習合”,使儒教神道化,其影響反而不及素行儒教武士道,因其專注於國體論,侷限於神儒之間,從思想到思想,以觀念論觀念,沒能像素行那樣,用儒教裝備了一個社會階層——武士,爲武士階層提供了一整套思想觀念——武士道。
《大日本史》的幽靈
如果說舜水對素行的影響,是不期而遇,是一見相知,那麼他對德川光圀的影響,則是居師尊之位,言傳身教之,故其影響更爲深遠;如果說素行的儒教武士道,有無舜水影響都會形成,那麼德川光圀的水戶學派,則在其直接影響下形成,尤其該學派撰著《大日本史》,可以視爲浙東史學在日本的經世致用。
《大日本史》是一部中國化的紀傳體史書,用儒教聖人觀來寫日本歷史,使日本歷史儒教化,故以漢文撰寫。何以日本歷史要用漢文來寫?有人這樣問。我們認爲,這就是水戶學派以中國自居了。
因爲德川光圀認爲,明清易代,中國已然亡於夷狄,作爲日本總應該做點什麼。宋元之際,日本曾經抗元,但那是元軍渡海而來,擊之有如神助。可明清之際,清軍並未渡海來攻,如何抗清?雖有反清義士前來乞師,如黃宗羲、朱舜水等,籲請出兵救漢,但均被其拒絕,秀吉徵韓失敗,已有覆轍,故不可能。
若乞師成功那又如何?會不會成爲吳三桂第二?還真不好說。總之,我們應該感謝歷史,因爲歷史愛惜賢者,沒讓他們去幹吳三桂那樣的髒活。天命自有安排,安排黃宗羲在龍虎山中創建中國式的民主學說,安排朱舜水在日本再造文化中國。
在《大日本史》裡,從表面看,日本以“中國”自居,破天荒將代表王朝中國的滿清政權貶爲藩國,看似日本勝利了,最起碼,是一種以歷史的方式所表達的日本民族精神的勝利,但實質上,我們也可以說是以朱子、陽明和朱舜水爲代表的文化中國,征服了日本,是日本千年修行唐化得以完成的一個成果。《大日本史》以日本爲中國,滿清爲藩國,這樣的歷史定位,讓舜水從墳墓裡出來,他也不會反對。他與滿清不共戴天,滿清不滅,他誓死不歸,有關民族氣節,他決不妥協。因此,滿清非中國,這樣的看法,是他與弟子德川光圀的共識,當然,也可以說是他傳授或潛移默化所致。
他本非王朝中人,明朝曾經多次聘其入仕,都被他拒絕,若無國難,若非救國,他何至於投身南明小王朝?可他一旦投入,便義無反顧,不但身入,而且魂入,孤身一人,乞師東洋,海天茫茫,但求復國,不作他想,漂泊長崎,流落倭壤,幸遇光圀,復國無期,便在他鄉,再造一華邦。如此投入,使他不但成了日本近代思想的先驅,還以其中華士人風骨成爲當時正在興起的日本武士道的榜樣。
他雖未參與《大日本史》的編纂,但一個幽靈,一個朱舜水的幽靈,卻通過光圀與安積覺等人的史筆,在《大日本史》裡徘徊,在水戶學裡徘徊,從江戶時代徘徊到明治時代。
該史,在德川光圀主編期間,僅完成了本紀和列傳部分,他去世後,由他的屬下,也是舜水弟子的安積覺,繼任主編,在第三代藩主德川綱條手上完成,並命名爲《大日本史》。
此後,幕府又不斷修撰,從江戶時代到明治時代,前後花了約250年時間,歷述了自神武天皇即位以至於南北朝的日本歷史,書中,本紀有73卷,列傳170卷,志126卷,表28卷,共計有397卷,另有目錄5五卷。
江戶時代,日本唐化完成。明治時代,西化又開始,舜水對日本的影響,通過《大日本史》的編纂過程,從江戶時代進入明治時代,不僅有助於唐化的完成——從大化改新到以中國自居,而且爲西化到來做準備——從尊王攘夷到明治維新。
歷史的弔詭在於,《大日本史》本是用儒教史觀爲德川幕府正統性的確立提供的一部奠基之作,是一部基於春秋大義的“尊王攘夷”的歷史教科書,而結果卻是,德川光圀因此一書,反倒在後來興起的“大政奉還”中成爲了倒幕運動的政治教父。
這便是如黑格爾所說的“理性的狡計”,如老子所言“反者道之動”了。當其開國時,國家思想新鮮出爐,爲其立國奠定理性的基礎,當其末時,國家氣數已盡,被儒教反噬。
儒教有反骨,在中國,表現爲“順乎天而應乎人”的聖人革命,表現爲復古主義的頌古非今,以禮樂文明的標準和中庸之道的立場,對治國理政採取“諫”的現實主義的批判方式。這樣適度的反骨,是一個正常的儒教國家應有的一種意識形態和制度安排,應該說,德川幕府在這方面取得了成功,趕超同一時期的大清朝,用儒教的勝利來以中國自居了。
雖說在近代化方面,德川幕府和大清朝同屬失敗的國家,但失敗的分量及其影響之於日本和中國,卻不可同日而語。日本由於儒教武士道的反骨作用,及時止損了國家的失敗。而大清朝則由於儒教反骨的式微而苟延,本當終結於19世紀的一代王朝,卻賴活到了20世紀,耗盡了中華國力,延誤了中國國運。
儒教反骨之於清朝,一受制於剃髮的滿奴衣冠,二受挫於文字獄留下的專制病根,致士人盡萎靡,磕頭而已。理學的剛勇呢?不見了;心學的異端呢?消失了;還有原始儒教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的血性呢?也因韃虜而流亡,它們都去哪兒了?去了江戶時代的日本,被德川幕府收留了。
這一切,都被山鹿素行納入儒教武士道,造就日本國學,被德川光圀納入《大日本史》,用來確立日本國體。這當然是儒教在日本的勝利,在日本的進取,飛鳥、奈良時代,日本之於儒教僅以之建制,非以之立國。而江戶時代,爲在日本締造“新中國”,能使日本以“中國”自居,而採取以儒教立國的國決。
日本儒者執念於“中國”,敬仰之,禮讚之,曾一度放棄本國立場,而全盤儒化,其中,多少帶有“興滅國,繼絕學”的意思,故其所言“中國”與入主中原的大清朝無關,而是要以“中國”爲己任,這就要求日本人在思想上完成華夷轉換。
淺見綱齋在《中國辨》一書中提到,中國儒書稱日本爲夷狄的習慣,由來已久,影響至深,以至於凡讀儒書者,均以唐朝爲中國,而自嘆“吾生在夷狄”,他認爲此乃可悲之事。根據儒教原則,內外有別,他指出:蓋生於某國,就當以某國爲主,以他國爲客。中國稱他國爲夷狄,即以唐朝爲內,他國爲外,若以日本爲內,那麼內外賓主一分,日本當然也可以爲主,爲中國,而以他國爲客,爲夷狄,不論對誰,都是此理。
這種從日本出發的華夷之辨,基於國家的自然屬性,只能說是國家認同的底線。但僅僅守住底線是不夠的,還要立足高端,在文化上與大唐分高低、爭長短。而淺見綱齋的“內外”說,只是將“中國”與日本扯平,於孰優孰劣,尚未分明。以此,又有《華夷變態》一書問世,其中提到,明末清初,有反清人士赴日乞援時,就曾言及中國“華夷變態”,當以日本爲“中國”。
明清易代,是否真的導致了中國“華夷變態”?對此問題,我們可以另當別論。但此一事件,對於日本來說,卻是一個歷史的契機,趁此機會,日本國決,就能以“中國”自居。可這還是機會主義,未能證明其固有的文化優越性究竟在哪裡。
於是,山鹿素行出來發言,他將中國分爲“本朝中國”與“外朝支那”,言及國土、國族、國體,強調“本朝中國”——日本文化優越性,他說,本朝中國“水土卓爾於萬邦”,這樣一說,就將島國自卑一掃而光,雖然四面是海,卻非孤懸,而是神佑天啓,得此天塹,做了國家安全的天然保障。不像“外朝支那”,被四夷包圍,四面受敵,防不勝防,尊王攘夷,攘不勝攘。行中道而成中國,然外朝已失中道,故“大明”不“大”,日本“大”,“中國”不“中”,日本“中”,君臣一綱,外朝已失,而本朝永存,故“大”、“中”二字,當屬日本。
儒教的反骨
在儒教方面,日本優於大清朝從江戶時代就已開始了。面對西方列強,同樣是失敗,大清朝的失敗,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德川幕府的失敗,則如鳳凰涅槃,而有明治維新。
日本近代化能反敗爲勝,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發揚了民族精神的動能,另一則是堅持了國家神話的根本。
在明治人的精神結構中,儒教的反骨,是其中的一個硬核,其影響於幕末志士如吉田松陰等,尤以心學爲巨。陽明學中,本有以心學爲兵學、以心法爲兵法的啓示,陽明本人即爲此典型,受此啓發,山鹿素行以儒學與兵學相結合,吉田松陰等人受學於素行,面對西學亦以心學回應。
思想的偏激,在日本表現爲一種美學的風格,叫做“傾”,日本人討厭四平八穩。思想上,不那麼追求岸然,朱子理學之於國家觀念,雖受推崇,且爲正統,但它卻難以讓日本人動“心”,而心學的異端一出,便沖決網羅,令日本人“傾心”。
日本人對於陽明學的反應,一開始就是泰州學派式的,表現爲“傾”,一往無前,向着狂與死的美學“傾心”。可惜的是,江戶時代日本人只知王陽明,不知何心隱,但他們卻見識了一位像何心隱那樣的人,那就是朱舜水。
心學的狂氣裡,有禪狂和墨狂。當年,朱熹批評陸九淵,就說過“江西之學都是禪”,一句“吾心即是宇宙”,那口氣同馬祖說的“即心是佛”何其相似?當其詩曰“舉頭天外望,無我這般人”時,那自居於南辰北斗間的姿態也就難免禪狂嫌疑了。
禪狂,宜於“知”,能發飆自由之思想,突破傳統理障,從傳習的塵封中,撥見新知的太陽,開啓“知”的天堂。但禪狂之於“行”,可以作爲行爲藝術,卻不宜於從事社會實踐,所以,王陽明的“知行合一”很重要,禪狂之“知”,如星星之火,必須與實學相結合,轉化爲實行,才能燎原起來。
在中國,沒有哪一種學問能比墨學更可稱爲“實學”,沒有哪一種人爲比墨者更能“實行”,故啓蒙運動的禪狂之“知”,當與墨狂之“行”合一,以社會實踐的“實業”來“落實”。
何心隱、朱舜水都是這樣的墨狂之人,如果說,中國學問中,對日本近世影響最大的學問爲陽明學,那麼,我們也可以說,中國人中,對日本近世影響最大的人就莫過於朱舜水了。
舜水以墨狂之行,赴湯蹈火,死不旋踵,乞師日本未果,卻與德川光圀相知,遂於日本“落實”其“實學”和“實業”,因此,我們不但能於德川光圀所撰《大日本史》可見其“實行”,還能從山鹿素行那裡,看到以其人格爲標準的儒教武士道人設。
舜水在日本,其影響從江戶時代到明治時代,從山鹿素行到吉田松陰,不但觸及兩代日本武士魂,成就明治維新,而且重啓“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反清救亡運動,再造“我以我血見軒轅”的中華士人魂。如其所願,累積二百餘年。他那含恨不死的幽靈,終於等到了另一位墨狂——孫中山的來臨,使“反革命”的日本,成爲了排滿革命的大本營。
如同舜水之於德川光圀,孫在日本也不乏追隨者,宮崎滔天就是其中一位,他將自己追隨孫中山的革命經歷,寫了一本書,名爲《三十三年落花夢》,此書至今讀來仍令人感動。其個性,頗似江兆民在《三醉人經綸問答》中的“豪傑君”,具有儒教武士的“反骨”,他在孫中山身上,找到了對中國的文化認同。
在他看來,孫的革命綱領,符合明治時代精神——“尊王攘夷”,也符合自由民權運動綱領——“建立民國”,他投身中國革命,如拜倫之於希臘,兩百多年前,德川光圀等人想做而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他做了,因爲德川光圀代表的是國家主義,而他採取的是民間立場。可憐孫中山本人,爲了誕生在戰火紛飛中的搖籃裡的“中華民國”,也像朱舜水那樣“乞師日本未果”。
(作者近著《文化的江山》1-8卷,中信出版社)
劉剛經濟觀察報專欄作家
自由思想者,獨立學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