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看世界》蘇聯的「末代」總統（李宗倫）
戈爾巴喬夫訪華期間受到鄧小平的接見。（圖／海外看世界提供）
戈巴契夫的「改革與新思維」，使蘇聯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多黨制的「新政」使蘇共不再是唯一的執政黨，「軍隊國家化」，解除了蘇共對軍隊的絕對控制權。蘇聯最終解體了。而戈巴契夫本人也成了蘇聯歷史上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總統」。
2022年8月30日，戈巴契夫逝世了。
他終於可以在新處女公墓與他的愛妻賴莎·戈巴喬娃團聚了。從1999年9月20日到2022年8月30日，賴莎的銅像孤零零地在新處女公墓等待自己的夫君已經23個年頭了。
1989年，我在北京見到了戈巴契夫。這是中蘇兩國關係正常化以後，首位蘇聯最高領導人訪問中國。
訪問日程有一項安排是參觀北京外國語大學。我所在的單位離北外不遠，而且當時我正準備到蘇聯學習，聽說戈巴契夫的車隊要從我們單位門口經過時，我特意跑到馬路旁邊，想一睹這位具有「改革與新思維」的蘇聯總統和他愛出風頭的賴莎夫人。
也許是總統先生的特殊要求，車隊沒有像往常一樣呼嘯而過，而是以異常緩慢的速度徐徐前進。令我驚訝的是，車窗居然是搖下來的，這輛總統「海鷗」專車車窗特別寬大，大家可以非常從容地把總統和夫人的樣貌看得清清楚楚。
戈巴契夫「貪婪」地向窗外張望，夫人坐在他的旁邊，幾米的距離加上緩慢的車速，我飽覽了這位蘇聯總統的全貌，連寬大前額上的「世界地圖」都看得非常清楚。
到了距離他最近的地方，我用俄語衝他喊了一聲：ДобропожаловатьвКитай！（歡迎來中國！）他顯然被嚇了一跳，目光四處搜尋聲音的來源，鎖定目標後，他把手伸出車外，用力地揮舞，作爲應答。
戈巴契夫這次訪華，正趕上我國的特殊時期，整個接待工作低調進行，也沒有「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的羣衆場面，我攔道一呼，已算是表達了對這位「改革與新思維」者的歡迎和致敬。萬萬沒想到，僅僅兩年，我到俄羅斯留學時，戈巴契夫已經下臺了。
戈巴契夫是蘇聯第一個總統，也是蘇聯最後一個總統，也是蘇聯唯一的總統。俄羅斯人往往這樣評價他：俄羅斯最成功的思想家，最失敗的政治家。人們普遍認爲，戈巴契夫是蘇聯解體的始作俑者，是「第一罪人」，甚至有些後蘇聯公民提出要對戈巴契夫進行審判。俄羅斯現政府是如何對待這位「前朝」最後一位統治者呢？不否定「前朝」，客觀評價功過是非，是俄羅斯一個值得學習的好傳統。
在2006年戈巴契夫75歲生日時，普丁總統還專門向其發出賀電：「您是影響當代世界歷史進程的國務活動家之一，國際關係領域開始向開放政策過渡與您的名字聯繫在一起。我指的是那些轉折性的變化，使我國在民主改革方面邁出了決定性的步伐。」
俄羅斯前總統，當時的總理梅德韋傑夫，向戈巴契夫授予俄羅斯最高榮譽勳章聖·安德列勳章，這是授予政治家的頂級勳章，中國元首也曾榮獲一枚。梅德韋傑夫說：「我認爲這是對您作爲國家元首所做的大量工作的恰當評價，您在特別複雜艱難的時刻領導了我們的國家，大家都清楚這一點。「這也是對您所領導的那個國家，我們大家共同的祖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表示尊重。」梅德韋傑夫的講話中充滿了對「共同的祖國」蘇聯的懷念和肯定。
蘇聯解體30餘年之後，人們翻過頭來審視戈巴契夫的「改革和新思維」，有了比較理性的結論。現在的俄羅斯思想界和大部分俄羅斯人都普遍認爲，戈巴契夫初衷是「美好而善良」，也可以說是「單純的」，他企圖把「社會主義和民主結合起來」，將「社會全面民主化」作爲「蘇聯現行政治制度變革的綱領」，他認爲改革的最終目的是「使社會主義具有最現代化的組織形式，更充分地揭示制度的人道主義性質，從而走向」人道的民主的社會主義。戈巴契夫是西方眼中的「對面營壘」裡的務實派。
戈巴契夫恐怕至死也想不通，他畢其一生與西方和解，結束冷戰，解散華約，推倒柏林牆，就是爲了讓俄羅斯人過上西方的「民主、自由、幸福」的生活，俄羅斯人應該「感謝」他纔對，但爲什麼大多數俄羅斯人都認爲他是毀了他們尊嚴和幸福的罪魁禍首。
冰冷的事實是無情的：絕大多數俄羅斯人並沒有從戈巴契夫的「成就和政治遺產」中獲利，相反，俄羅斯成了被西方控制、掠奪、欺侮和嘲弄的二流國家。大國尊嚴掃地，經濟瀕於崩潰，貧富懸殊嚴重，黑社會肆意橫行。現在，大多數俄羅斯認爲，戈巴契夫是俄羅斯的罪人，普丁總統更是明確的表示：蘇聯解體是20世紀最大的地緣災難！
2011年3月2日，戈氏80大壽，對於這個因解體蘇聯、與西方和解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金的前蘇聯元首，在倫敦得到了過去的「對手」的祝賀和讚美。在「改革與新思維」，「公開化」的指導方針的指引下，推倒柏林牆，解散華約，最終導致蘇聯的解體。
戈巴契夫下臺以後，雖然有不少激進團體要求把他和葉利欽當成「賣國賊」進行審判。但是從俄羅斯的政府層面，對這兩位解體蘇聯的「罪魁禍首」沒有任何的評價和處理。尤其普丁上臺以來，對葉利欽不用說了，給予他「終身豁免」，安度晚年。對戈巴契夫也是尊重有加，關照備至。
戈巴契夫曾幾經折騰，企圖東山再起，最後還是安靜下來，特別是夫人去世後，基本上淡出政壇。他拿了「諾貝爾和平獎」，出了幾本書，還有個足球隊，晚年生活也還算平穩。他不給普丁找麻煩，普丁也不去和他「算舊賬」，互不妨礙，相安無事。
西方對他肯定，俄羅斯也不追究他的責任，畢竟屬於他的時代永遠過去了，眼看着要悄悄退出政治舞臺了，但一場俄烏衝突讓這位歷史節點上的關鍵人物再一次出現在公衆的視野中。
2022年2月，俄烏衝突剛剛開始，反戰浪潮席捲俄羅斯各地，西方媒體碾壓俄羅斯的輿論，把普丁趕下臺的呼聲甚囂塵上。沉默已久的戈巴契夫突然在電視臺公開亮相，喊話普丁：「夠了，是時候了！現在辭職是最好的選擇，人們還會記得你20年來對俄羅斯所做的一切。」
普丁很禮貌地回答：祝你生日快樂，身體健康！
此後，隨着戰事的發展，戈巴契夫頻頻發聲，他不再奢望支援率一路飆升的普丁辭職了，而是對普丁毀了他一生努力的「成就和政治遺產」大加批評。他向記者說：「我一生最大的貢獻就是讓蘇聯解體，還給了俄羅斯人民自由，這包括言論、結社自由，私有財產聖神不可侵犯的權利。使俄羅斯與西方建立了信任，爲俄羅斯融入西方提供了機會。而普丁卻要重建蘇聯......」
對於現在正在發生的事和即將發生的事，戈巴契夫表示極度的沮喪和失望和無奈。畢竟，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的政治影響力幾乎是「零」，也沒有一個政黨和團體去爲他的政治主張發聲。
91歲的戈巴契夫，已經在莫斯科新處女公墓爲自己買好了「往生地」，自從夫人去世後，賴莎孤獨地等待着戈巴契夫。他已對自己的政治前途心灰意冷。
這個蘇聯的掘墓人大概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夠活得足夠長，長到可以親眼見證俄羅斯正在一步步向他推倒的那個「蘇聯」靠近，親眼見證普丁正在一步步的把他畢生最大的「成就和政治遺產」毀掉。
戈巴契夫註定是一個悲劇人物，如果他不是蘇聯的領導人，也許他會是一名垂青史的政治家，但不幸的是，他是俄羅斯人。這個民族是不會原諒「膝蓋軟」的懦夫的。
普丁之所以得到俄羅斯人民的擁護，現在的支援率高達79%，就是因爲俄羅斯人認爲普丁正在讓一度「跪地」的俄羅斯重新站起來。
一個結束美蘇冷戰的戈巴契夫走了，普丁禮貌地對他進行了哀悼！
一個打破美國霸權主義的普丁來了，歷史將如何做出自己的評價？
（作者爲莫斯科中俄文化交流中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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