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合”是中國古典學的重要思想特質
數千年來,我們的祖先創造了無與倫比的文化,而“和合”文化正是其中的精髓之一。“和合”是中國古典學的重要思想特質,值得我們深入闡釋研究。
中國古典學中的“和合”思想體系
衡量一種文化發展的重要標誌之一,是看其理論體系的系統性。中華和合文化形成了系統的和合思想,涉及宇宙生成、天人關係、人際關係、邦國關係等多方面,成爲中國古典學的重要標識。
第一,“和實生物”的宇宙生成論。中西文明都有“神創”說,這對處於矇昧狀態的原始初民來說是可以理解的。而中華文化經過周代的文化改造,“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實行“以人爲本”的德治,從而使天地之性(天道)和人性趨同。春秋初期,史伯就提出“和實生物”的宇宙生成思想,闡釋爲“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和”是不同事物的互動與互鑑,它能生長出新事物,使國家得到發展;而“同”則會導致事業的衰亡。所以,萬物是共生關係,生生是事物結構的自我生成,並形成一種功能互補的和合結構。
第二,“天人合一”的天人關係論。中華文化重視人與自然界的協調,認爲人與宇宙是合一的。先秦道家認爲“天道”是“無狀之狀,無物之象”“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是涵括萬事萬物及人的永恆,從而提倡人要“無爲”,即順應自然,不肆意妄爲。《黃帝內經》認爲,人是天之縮影,天人一體並能相應,天道所體現的規律,同樣對人起支配作用,“夫四時陰陽者,萬物之根本也,所以聖人春夏養陽,秋冬養陰,以從其根,故與萬物沉浮於生長之門”。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應”思想是西漢中後期的正統意識形態,認爲“天人同類”,天人具有同類關係,同類則可感應。“天人感應”一方面帶有讖緯迷信的成分,另一方面也具有一定的科學基礎,如其提出“百物去其所與異,而從其所與同,故氣同則會,聲比則應,其驗皦然也”,顯然是源自對自然現象的觀察。中華文化認爲“天地萬物爲一體”,人雖是自然界中最具靈性、最有創造力的生靈,但人對自然界的利用不應對其造成損害,反而應該促進其發展與完善。
第三,“和而不同”的社會關係論。“和而不同”是“和合”應用於社會關係的思想。《論語·子路》中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是一種對“君子”要求的行爲準則,而“小人”往往是無原則的“同”。晏嬰以“和羹”理論爲據認爲:“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這是說,爲君主認可、讚賞的也存在不可行之可能,臣子應指出其不可行之處,並提出可行性建議,其中關鍵在於要對政事有利且不能違背禮制。在孔子、晏嬰等人看來,君子是具有獨立人格、獨立意識且品格高尚的主體,個體的獨立性是多元化社會的必須條件。在實際政治中,應當設立處理不同意見的“求同存異”環節,即從各種意見中吸取可供鏡鑑之處,從而達到“和”的結果。
第四,“協和萬邦”的“國”際關係論。此處之“國”首先是指邦國。周代形成了規範化的邦國(諸侯國)協和制度,這個制度體系主要包括以下內容:一是國家統一是最高原則。從西周的邦國體制到秦朝大一統帝國,再到之後整個封建王朝的大部分歷史時段,追求統一一直是中國歷史的主流和民族心理。二是“以德服人”的治理方式。周王室採取涵化融合的方式,以文化軟實力對邦國、諸侯國施加影響。三是建立具體制度,以保證邦國的穩定和發展。
此外,“和合”思想還體現在“天下大同”的天下體系、“仇必和而解”的矛盾處理機制、“三教會通”的學術演化方式等方面,此處不再衍述。
“和合”思維對中國古典學研究的啓發
“和合”文化和思想體系已融爲中華文化基因的一部分,其思維方式對當今中國古典學研究有啓發之處,試提幾端。
一是在學科發展上協調會通、合理分科。近代以來,中國傳統學術實現了西方社會科學的學科移植,但也存在引入西方學術後“食洋不化”的弊病,認爲“學科愈發達則分科愈精密”,導致學科範圍大幅度縮減。中華傳統學術本來具有內在的交融與聯繫,機械分科會割裂文化內部的有機聯繫,勉強分科也導致一些中華文化獨特現象的丟失。中國古典學應採用“和合”的思維方式,秉承中華文化的“統一性”,認識到中國古典學未中斷的“傳承性”與西方古典學“斷裂性”的重大區別,擴展研究範圍,在學科設置上根據中華文化特徵與思想特質,更好體現中華文化的獨特標識。
二是在研究方法上綜合使用、多重並進。“和合”思維是一種綜合性的、多種方法並用的、文本研究與實際踐履並重的思維方法。中國傳統古典學研究已有一些成熟的方法,如考據、輯佚、訓詁、金石等。在吸收傳統研究方法的基礎上,“和合”思維方法啓示我們,當代中國古典學研究有必要在文獻研究的基礎上,採取考古發掘、出土文獻解讀等方式,在實地調研中獲取歷史密碼和文化基因,取精用弘,進行深度體認和理論詮釋,以“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促進研究方法的“活用”。
三是在中西古典學關係上保持開放互鑑。在中華文化發展史上,不同特質的學術形態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實現了交流與融合。儒道釋之間雖有扞格之處,但整體上仍然互相交流、吸收了對方的思想要素,進行格義互鑑,最終挺立起中華文化的主體性,這是“和合”在學術發展上的體現。在當今中國古典學學術發展中,應廣泛吸收中西古典學的研究成果,深入不同文明內部,總結闡釋其價值,進行理論比較和文明互鑑。
作者:呂克軍,系浙江省社會科學院《觀察與思考》編輯部副研究員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