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廠村的網約車司機:聽大廠人吐槽,跟他們交友,知道各種秘密
撰文 |AI財經社 劉培
編輯 | 宋函
晚上8點30分,像往常一樣,黎明把他的黑色廣汽傳祺轎車停在旺科西路北邊的自行車道上。這條雙向單車道的路面原本並不寬闊,路邊一旦停一輛車,車道就會顯得格外狹窄。
這裡是號稱“佔據中國互聯網半壁江山”的中關村軟件園,因其背靠後廠村路,人們更習慣稱它爲“後廠村”。後廠村位於北京市海淀區的西北角,在約2.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坐擁百度、騰訊、本站、新浪、滴滴等多家互聯網科技巨頭,吸引了數萬名中國最頂級的互聯網人才在這裡工作。
肩負互聯網世界快速運轉使命的打工人,除了部分人準時下班外,相當一批人經常要加班到天黑乃至深夜,這時候,他們很多人要搭乘網約車回家。
黎明是衆多在後廠村等活兒的網約車司機之一。他是北京人,3年前花18萬買了一輛廣汽傳祺後,加盟了首汽約車。3年來,除了在週六休息一天外,他幾乎每天都會來後廠村。每次他都停在旺科西路北邊,這裡位置極佳,距離百度科技園很近,右手是本站大樓,南邊則是騰訊和新浪總部大廈。
晚上八點半距離大多數大廠人下班還有一段時間——他們至少要在晚上9點以後打卡回家,路費纔給報銷。黎明斜靠在駕駛座上,習慣性地把右手肘支在中央扶手箱上。3月末的北京,不再有刺骨的寒冷,開始慢慢升溫。黎明託着下巴,雙目盯着正前方卡在儀表臺上的手機屏幕,眼睛乏了,就用手搓幾下臉,提提神。
在後廠村拉活兒久了,黎明和其他在這裡出沒的網約車司機一樣,早就搞清了大廠打工人的工作節奏和生活習慣。通過那些坐車的人,他們摸清了大廠程序員的大致級別,發現中層的人脾氣最差,也知曉大廠人的薪資範圍——儘管許多大廠三令五申要求員工薪資保密,他們甚至瞭解哪家大廠人跳槽最多。
對於大廠內部的風吹草動,這些網約車司機往往也最敏感,比如誰家的業務線要整合,哪家在準備造車,甚至誰要打算把某個海外分公司關了,他們也會知道。不少網約車司機甚至還和經常坐車的大廠年輕人加了微信,成了朋友。
對這裡的網約車司機來說,互聯網大廠沒有秘密。
疲憊
8點40分,黎明擡眼望了望前方的百度辦公室,燈火依舊通明,離百度打車報銷的高峰期還剩下20分鐘。他從中央扶手箱裡掏出一條水銀灰領帶,套在白襯衣下,然後理了理衣領。
窗外的車越來越多了。一輛黑色尼桑車緩慢開過,插到黎明的車前,黎明通過後視鏡瞥了一眼,後面也停了輛車。他指着鏡子說,“前後兩輛車看都不用看,都是首汽平臺的車。”
首汽的確是這裡的主力軍,後廠村裡和首汽簽約的雖然僅有百度和騰訊(在望京的阿里也是首汽的簽約用戶),從簽約公司數上遠沒有滴滴等平臺多,但這幾家大廠的用戶數量非常龐大。更關鍵的是,相比其他平臺,首汽的叫車服務單價要貴得多。
如果從百度打車到望京,20公里的路程,百度的訂單價格(司機的收入)在120元左右,而騰訊的價格(包括事後給予司機的獎勵)不超過100元。“即便是普通幾十塊錢的單子,百度的也要比騰訊的貴個10來塊。”一位首汽司機稱,她每天晚上幾乎會拉3趟百度的人,很少會接騰訊的單子。
黎明介紹,百度是按照實時里程支付費用,“騰訊和阿里都屬於特價單,一口價,相當於在實際費用的基礎上打了7折。”因此,首汽的司機都喜歡到百度公司旁邊拉活兒。司機們還知道,晚上9點之後的半小時內,首汽上的百度訂單需求預估就超過1600單。
當天晚上,9點剛過,黎明的手機上果然 “叮”的一聲,是一個從百度到望京的單子。黎明心裡有底了,這趟活兒不算近,從北京的西北角沿着五環到東北角。送完乘客,他還可以再去望京的阿里中心接一個單。
幾分鐘後,叫車的百度乘客到了。他看上去不到30歲,黑外套下一具瘦削的身體,彷彿用松枝支撐着一件袍子,有點弱不禁風。黎明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種經常加班的程序員,“靈魂都被榨乾了。”
疲憊是大廠人的常見狀態。在後廠村經常拉活的林白,今年年初拉了一位程序員,凌晨3點才從燈火通明的辦公室離開。程序員坐上林白的車就開始唉聲嘆氣,還告訴他,爲了新項目上線,已經連軸轉了15個小時,身體已經被高度透支,但第二天上午10點還得爬起來上班。
黎明也經常拉這樣的人,他曾在一個週五晚上11點,送一個被緊急叫回大廠加班的年輕人。對方一上車,眉毛都快連成了“對勾”,一臉煩躁的樣子。林白後來聽他吐了一路苦水,他本來回家吃完飯在刷劇,突然被領導叫回來,氣得夠嗆,“好不容易一個悠閒的週五夜晚又被破壞了。”
黎明挖苦他“太老實”,“你說一句‘在外面和朋友吃飯呢’不就完了嗎?”對方回他一句,“我們哪有時間和朋友吃飯,只要有項目出現問題,就是在天涯海角也得回來。”
強工作節奏下,大廠程序員的熱情早已在工作中耗盡,他們上車後的通常表現是“沉默”,不愛跟司機聊天。最多的是玩手機,沉溺在遊戲世界裡廝殺或者刷刷抖音、快手上的輕鬆搞笑視頻。
黎明當天接到的那個百度年輕人也一樣,全程幾乎沒有說一句話,他玩了一路的王者榮耀,手機裡不時傳出 “double kill”、“triple kill”的令人亢奮的聲音。
黎明自己平常也愛玩遊戲,知道人一旦浸入遊戲世界裡,一切煩惱彷彿就消失了。不過,這些大廠人在車裡打遊戲時蹦出來的“髒”字,會把司機嚇一跳。
經常拉百度員工的一位女司機,有一次晚上11點從後廠村出來,正在空曠的街道上行駛,後面突然傳出一個急促而憤怒的聲音“傻X嗎”,她嚇了一跳,透過後視鏡一看,原來那位乘客正和隊友連麥在虛擬遊戲裡廝殺呢。
圖/視覺中國(白天的後廠村路)
網約車司機們夜晚接送的大廠人,除了玩手機的,最多的就是打電話了。
29歲的網約車司機王勉發現,在車裡打電話談論業務的基本上都是公司裡的領導,他拉過幾次高管,都是在電話裡指導工作,人到目的地了,電話還沒打完。
網約車司機李斯還記得自己夜裡10點拉過一個大廠高管,一直在打電話,聽取當天面試的求職者情況介紹,高管在電話裡給的最後結論是:業務能力不錯,可以用,年薪50萬。
去年冬天,黎明在晚上9點多送一位大廠的女領導回東五環外的東壩家裡。全程40多分鐘,女領導一直在打電話,主要聊他們公司在非洲工作的人員的着裝問題。她打電話時顯得“高冷生硬”,直接指責下屬工作未做到位。她說非洲辦公室人員週末也應該注意穿着,“要穿些能夠體現中國民族特色和文化的衣服。”
情緒
黎明今年40歲左右,他和許多網約車司機不同,在從事這個行業以前,曾在職場上做過多年銷售。2018年,從上地七街所在的公司辭職後,黎明遭遇轉型困境,一時很難找到其他合適工作,在朋友介紹下他幹起了網約車。
他家住回龍觀,離後廠村不過10公里距離,剛開始時是按照系統派單隨機跑,一天根本拉不到多少人,也掙不了錢,後來瞭解到百度是首汽的大客戶後,開始固定在晚上踞守在百度旁邊。
他發現,來百度上班的年輕人,住在朝陽、通州、順義、大興的都挺多,只要拉上一單幾乎都是上百元的收入,有的甚至超過200元。偶爾趕上運氣好,再搶個後廠村的送機預約單,一天可以跑上千元流水。
在黎明看來,開網約車自由,想不幹就不幹,還沒有老闆的盯梢和公司制度的約束,收入還不錯,是一個頗有誘惑的選擇。他通常白天休息,晚上8點才從家裡出來,開個20來分鐘到後廠村,一天的工作就可以開始了。
大廠人大多是高學歷、高收入,年薪動輒幾十萬上百萬,但包括黎明在內的很多網約車司機並不羨慕,他們會覺得,這些程序員像個旋轉不停的陀螺,除了加班還是加班,精氣神早被工作榨乾了。
從事網約車工作超過4年的樑勇深有體會。他發現每年春節後的第一週,是百度程序員最難熬的一段時間。他記得今年開工的前幾天,叫他車的百度乘客的臉色都很不好看。
這是百度程序員一年一度的述職期。樑勇每天接送的乘客,幾乎都在爲述職答辯做準備。透過後視鏡,樑勇能看到他們盯着手機,嘴裡唸唸有詞,有的甚至還念出聲來。
用戶數據多少、延遲多少秒、點擊率多少之類的話,在樑勇腦袋後面亂竄。樑勇聽得頭疼,但也很無奈。“他們每次升職都是一場激烈的廝殺,一旦升職,收入就會增加幾萬甚至更高,你說大家誰不玩命呢?”
從初級到中級升遷,大廠員工收入水漲船高的同時,也意味着壓力的急劇攀升。林白私下裡和同行交流,摸索出一個規律,許多中級員工脾氣大,愛擺譜,他們經常會被這類人氣得肚子裡窩起一團火。
“我也算是脾氣比較好的司機了,從2019年4月以來,我的評價從未低於五顆星”,他覺得一些中級程序員“有溝通障礙症”。
一次夜裡10點多,林白送一位大廠年輕人回家。上車後,林白按照慣例會問一下,“XXXX手機尾號是您吧?”對方沒有迴應。林白硬着頭皮啓動引擎,也不說話
途中,平臺推薦另一條非常規路線,可能會稍微繞點遠路,但不堵,按照職業要求,需要向乘客徵詢意見。年輕人生硬地回了一嘴,“你不認道嗎?”林白心裡的火噌地上來了,但憋着沒說話。然後每過一個路口,林白就故意問一次“往哪走”,走了6個路口,林白問了6次。
林白遭遇過許多類似經歷,後來私下和同行交流,才慢慢想通了。那些不理人、愛擺譜的乘客基本上都是職位中等級別的大廠程序員,他們不像剛入職的程序員,只需完成手頭的工作就可以,也不像更高級別的領導,在複雜的人際關係中處理得遊刃有餘。
唯獨中等職級的人,剛剛升了職,需要學會處理更復雜的問題,還要表現出自己的能力和價值,他們往往會主動加班,自我消耗也更多,所以忙碌了一天後,人的身體和精神都被掏空了,人也變得沒了耐性。
樑勇最初幹網約車時,沒能控制住自己,還和一位大廠程序員在雨中幹了一架。當時是凌晨3點,大雨滂沱,乘客一上車就沒好臉色,態度很蠻橫地指揮樑勇,“掉頭”,“往前走”,“左拐”,一個路口指揮晚了,本來左拐的,已經直行了,剎不住了,車內氣氛一度十分凝重。
他覺得那位乘客像是炒股虧了幾百萬一樣,脾氣大得很。下車時,乘客打不開車門,來了一句“你這破車,我摳不開啊”,一下子點燃了樑勇內心壓抑的怒火,他從司機座上往後轉身,扯住乘客衣領,上去給了三拳。
第二天,樑勇被乘客投訴了,最後的處理結果是,樑勇受到平臺的懲罰。
對於這事,網約車司機吳遲很不理解,“司機和乘客之間的關係,說直白點就是服務,你出來幹嘛呢?不就是爲了掙錢嘛?掙錢就得忍着點。”
大廠文化
大廠人的負面情緒其實並非針對網約車司機,高壓的工作環境下,有時他們只是對自己工作狀態以及處境的情緒宣泄。
對大廠人工作狀態特別敏感的林白髮現,百度人的牢騷是分階段的。那一段時間,百度股票持續下跌,“魏則西事件”更是讓百度身陷輿論漩渦中,百度人普遍士氣低沉,憂心忡忡,“我每天都能聽到他們跳槽的信息,而不是說一個月聽幾回。”林白說。
跳槽並非互聯網大廠裡的新鮮事,幾個大廠之間跳來跳去也是常態,但仔細分析,跳槽背後是員工對新公司未來的“看多”,更是對原公司的“看空”。
“今年百度股票不是漲了嗎?我還沒拉到一個說要離職的百度乘客。”林白還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特詭異,百度人不管自己有沒有百度股票,都特別愛聊百度的股票,股票漲跌對他們跳不跳槽影響很大。”
林白接到的百度客人裡,跳槽的去向主要是字節跳動、阿里和快手,也接到過少數跳槽到隔壁騰訊的。脈脈數據研究院的一份報告也證實了他的說法,2020年,百度是其他公司人才輸入的主要來源,其中百度人跳槽排名前兩位的,正是字節跳動和阿里。
跟百度相比,林白髮現,他拉的阿里人一向都很維護阿里的形象,鮮有人吐槽公司。他還記得之前拉過阿里一位做培訓的人,結果被迫聽他講了一路阿里的企業文化。那位培訓官還頗爲自信地講,阿里人一般沒有負面情緒。
林白在瓜子二手車做銷售時,他的同事基本上都是前阿里人,“怎麼會沒有(負面情緒)呢?他們只是不對外人說而已。”
林白拉的騰訊人相對少,吐槽的也少。讓他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天晚上拉過一位騰訊的年輕人,對方是一名UI設計師,特別愛聊天,在坐車過程中,還攛掇林白下載了一個騰訊產品的APP,讓他從用戶角度提提意見。林白當時特別詫異,心想“我開着車,哪有時間去做用戶體驗呢”。
在網約車司機眼裡,壓力指數在不同業務部門也不一樣。黎明今年年初在百度科技園4號樓接到一位百度無人駕駛部門的年輕人,對方拼命向黎明抱怨,“無人駕駛技術根本看不到希望,還經常加班,沒有時間,疲於奔命。”
從百度4號樓到回龍觀20多分鐘的路程裡,從無人駕駛技術面臨的交通擁堵狀況,到燒錢現狀,再到所有燒錢部門面臨的共同壓力——備受老闆的嚴苛審視等等,兩人聊了個夠。
網約車司機吳遲對大廠的“財富”的看法跟別人不一樣。他還記得去年年底,一個週末的下午,他從後廠村一家大廠接兩位乘客趕飛機回上海。吳遲通過他們二人的聊天,推測其中一位是該大廠上海分部的財務高管,另一位是高管的下屬。
在乘車過程中,財務高管正準備在一摞紙上簽字,看到一個地方遲疑了一下,然後說,“虧損不能寫那麼多,老闆看到會不開心,應該找些消耗品在報表上做一下平衡,讓報表看起來沒那麼磕磣。”
吳遲對大廠的財務狀況並不感興趣,讓他耿耿於懷的是此後的一個小插曲。因爲趕飛機時間很倉促,高管一時着急,把價值3000多元的萬寶龍簽字筆落在了車上。第二天他專門開車去後廠村送那支萬寶龍筆時,那家大廠都沒有點“表示”。
吳遲覺得他們太摳了,他忍不住向那位高管的秘書抱怨,“我大老遠把筆給你們送過來,光說聲謝謝。這支筆多少錢,你知道不?”
歸屬感
許多網約車司機之所以願意跟大廠人聊聊天,還有個原因是這會讓夜晚開車的他們不會犯困。許多平臺不準司機主動跟乘客聊天,除非乘客主動。
一個聰明的司機如果碰到愛聊的乘客,常常能把握時機,充分調動氣氛。
黎明很會拿捏尺度,如果碰到乘客說,“師傅,這個座椅如何往後調”,他就知道乘客很累了,多半會躺着睡一路,最好不要打擾他。如果乘客一上車說,“哎呦!這麼大一個車,坐我一人多浪費啊”,這種乘客就非常會聊天了,幾乎什麼話題都能聊。
今年春節前,黎明拉了一位在騰訊工作的人。對方被黎明講述的西藏、新疆自駕遊的經歷迷住了,黎明是個越野自駕遊資深愛好者,自己曾組織朋友從北京一路駕車經寧夏中衛,去張掖觀看丹霞地貌,再轉酒泉逛莫高窟。對方跟他相談甚歡,下車前特意加了黎明的微信,希望到時候,黎明給他發一些旅行路線的詳細規劃。
還有一次,一位大廠年輕人因爲領導跳槽感覺再幹下去看不到希望,就想出來自己做餐飲,他向黎明諮詢開餐廳的想法如何?黎明直接潑冷水,說他不行。他覺得對方根本就沒想明白,“只有30萬的啓動資金,還不夠打水漂的。”
40多歲的網約車司機萬全,經常在軟件園拉騰訊的乘客。他把司機的職業角色,定位爲一個“乘客情緒釋放的垃圾桶”,在與乘客聊天中,“要理解乘客的心情,投其所好。”
乘客最喜歡向萬全傾訴的是,個人悽慘的感情史。曾經一位在騰訊上班、年薪60萬的程序員告訴他,自己很苦惱,沒有女生緣,相親時屢屢被拒。還有一位大廠的中層女領導跟他說,自己喜歡上同公司的一個男下屬,沒忍住向他表了白,對方拒絕了她,但是卻又享受她提供的工作上的幫助。甚至有一位女乘客跟他傾訴過自己的狗血婚姻,前夫如何玩弄感情,自己如何孤苦無依,離婚後想重新開始一段感情卻心懷畏懼。
“我們有時像垃圾桶,又像心理醫生”,萬全說,他通常會傾聽,順着乘客的情緒,和乘客站在一起痛斥他們想罵的人。
每到深夜,孤獨是大廠年輕人無可迴避的問題。白天沒有時間,也沒有社交和生活,一到夜晚,孤獨會蠶食人的理性。
吳遲曾經有一次夜裡11點,送一個大廠女乘客回家。目的地到了,女乘客吞吞吐吐地說,“要不我們加個微信,約看個電影,或者,去樓上坐坐?”女孩試探道。
女乘客他已經拉過兩回,彼此已經很熟,在車裡聊得比較愉快,從喜歡的動漫、電影到個人感情聊了一遍。吳遲禮貌地拒絕了她上樓的邀請,但當時他也理解她,“這些大廠人,除了上班就是上班,沒有時間,也很少有機會談戀愛。同廠男的多數是程序員,性格悶,能聊的話題也不多。”
很多網約車司機是北京人,他們家在本地,生活壓力不算大,幹網約車也沒那麼拼命。有些司機喜歡問軟件園裡的年輕人:你們這麼拼命,能一直幹到退休嗎?
對這些在互聯網大廠上班的打工人來說,未來規劃是虛無縹緲的事,29歲的王勉聽到的答案,大多是“不知道”。王勉會覺得這些大廠年輕人不會生活,除了加班就是睡覺、玩遊戲。除了羨慕他們工資比他高點,他認爲其他方面都不如他。
萬全無法理解年輕人用青春置換金錢的心理。他始終記得那個家住酒仙橋的廣東女孩,她的工作是寫代碼,那天感覺她累到了極點,“40分鐘的路程,黑色帕薩塔後座上的‘哈欠’聲,一個連一個,都不帶停的。”
黎明有時會特別留意那些上了一天班,身體極度疲乏的大廠人,他會提醒一下,車裡還有按摩椅。大部分乘客被推薦後,都會把身體交給機器徹底放鬆一下。這時車裡的融洽氛圍就自然而然形成了,話題走向也更深入。
之前黎明從未想過,自己一個初中未畢業的人,會給大廠上班的高材生支招如何應對職場上的壓力,有的人還會成爲他自駕遊的朋友。當他知道了這麼多大廠的“秘密”,黎明在每一個深夜拉活兒時,似乎對這些大廠人多了一些理解。
如果在後廠村遇到滿腹牢騷的乘客,他大概能明白對方上了一天班、等了半小時纔打上車的感覺,“攤在誰身上,不得嘮叨嘮叨。”有時候,遇到一個上車就拿着電腦噼裡啪啦打字的年輕人,黎明還總忍不住勸他,趕緊休息一下,人的精力有限,工作永遠做不完。
黎明很享受經常出入軟件園和大廠年輕人打交道的經歷,這總會給他一種幻覺:自己好像還在職場上,不是那個因爲不懂技術而被時代拋棄的人。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網約車司機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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