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最令人痛惜的城市,天崩開局,用爛牌翻身

一場巴黎奧運,讓全世界都認識了“QUEEN文”,也讓十堰這座小城,重新回到衆人視線中。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鄭欽文堅韌的球風、不放棄的信念,和她的家鄉十堰,頗有共通之處。

縱觀十堰起伏的城市命運,既有朝秦暮楚的顛沛流離、山林四塞的流放之苦,也有武當名山的鐘靈毓秀、詩經故里的秦楚之風。這裡曾生產過新中國過半的汽車,也曾在產業轉移中沒落;而今,又乘着新能源的“東風”,再度爲城市爭得一份機遇。

年輕而古老,邊緣又中心,封閉且開放,諸多矛盾的形容,在這片山水相濟的城市中,得到了和諧的統一。

01天下第一仙山,其實是天崩開局

和豐饒富足的平原相比,“篳路藍縷,以啓山林”的十堰,可謂是天崩開局。

“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形,意味着開荒不便、耕作不易。十堰地處多個區域的交叉地帶,更是衝突高發區域,建城史上一直伴隨着戰亂,屢屢易主。

比如戰國時期,十堰一帶處於秦楚征伐交鋒區,有的地區一時爲秦所佔,一時又爲楚所並,衍生出“朝秦暮楚”之說[1]。

十堰山嶺連綿,耕作條件十分艱苦 / 圖蟲創意

兩千年前生在十堰,沒準能縱享一天內換兩次“國籍”的體驗。

更慘的是,十堰不僅有山林四塞,地勢險峻的debuff,而且由於地形起伏大,本身就多地形雨,高溼高溫,居住其中的人很容易生病,所以十堰成了比苦寒的寧古塔還早的流放之地。相傳堯帝的兒子丹朱,就被流放於今天十堰房縣一帶[2]。

作爲天生“流放聖體”——秦朝流放罪人,漢唐流放宗室,十堰見證過諸多皇親國戚的落寞。

從秦時知名的呂不韋家族、嫪毐家族,到唐代廢太子乃至廢帝的李忠、李顯、李重茂等,都相繼被貶謫流放於均州、房州一帶[3]。

袁正洪在《中國曆代帝王將相特放房陵典籍錄》中提到,有52位帝王將相及其家眷,曾被流放到十堰[4],不愧是“宮廷陪都”。

呂不韋家族,也曾被流放到十堰 / Wikimedia Commons

不過,地處邊緣地區,有苦也有甜。廟堂之人的流放監獄,反過來卻成了江湖人心中的修煉寶地。

2500年前,尹喜攜老子所著《道德經》在武當山歸隱修道;600多年前,張三丰又將《易經》《道德經》的精髓與武術巧妙融爲一體,在武當創立內家拳體系[5]。歷代厭倦了世俗喧囂,選擇歸隱山間的修士,將武當山捧到了“天下第一仙山”的位置。

玄天玉虛宮,位列武當九宮之首,著名道士張三丰曾在此修煉 / 圖蟲創意

更不用說,“南跨荊襄、北枕商洛、東撫南陽、西掖漢中”的獨特的地理位置,讓十堰有了“南船北馬、川陝咽喉、四省通衢”的便利。

一直接收移民、流民的十堰,由此培育出包容而燦爛的本地民俗文化。“民多秦音、俗尚楚歌”這樣交融的民俗風情保留至今,十堰也得名“中國詩經文化之鄉”[6]。

02被汽車拉來的城市,曾經是全國一流

時也命也,十堰特殊的地理位置,在機緣巧合下,成爲了它現代工業起步的最大優勢。

20世紀60年代,爲了應對愈發嚴峻的國際形勢,中國掀起了大規模的“三線建設”。大批工礦企業被搬遷、新建在中西部的大山深處。

十堰城區地勢落差較大,樓房鱗次櫛比 / 圖蟲創意

當時,中國有實力的汽車工廠只有5家,全都在沿邊沿海地區[7]。爲了確保國內的汽車工業生產安全,建設二汽被提上日程,而且必須根據“靠山、分散、隱蔽”的六字方針確定廠址[8]。

十堰不僅完美符合三線工廠的佈局要求,廠房還可以分別建在當地40多條高差150米左右的山溝裡,具有軍事隱蔽性[8]。

加上十堰位於三省交界處,進可到關中,退可抵四川,而且漢江從十堰城北而過,於武漢市匯入長江,一旦遇到戰爭,這裡將非常有利於物資運輸和人員撤離。

漢江,從十堰城北的鄖陽區穿過,向南可直通武漢 / 圖蟲創意

在國防的特殊需求下,十堰這一原本發展落後的山區,打敗武漢等地,成了最佳之選[8]。

在二汽開始建設前,十堰還是個小鎮,而且全鎮只有一條街,人家不足百戶,硬要數工業基礎,只能找到一處打鐵鋪[9]。

但在二汽到來的1969年,十堰從鎮被提拔爲地級市。

1973年,爲解決二汽十幾萬人生活的後顧之憂,十堰又被升格爲省轄市。那時候,十堰和二汽幾乎等同於一體。二汽的廠領導,基本就是十堰市的黨政領導,直到1982年才分開[10]。

在二汽的鼎盛時期,十堰和二汽彼此成就,共同構築了“東方底特律”的故事。1985年,二汽產銷量和上繳稅收均佔全國車企的60%以上,撐起中國汽車業半壁江山[8]。

隨着二汽的員工在十堰紮根安家,十堰也逐漸構建起現代城市格局,大型城市購物中心、劇院相繼落地。從一條路、25盞路燈的小鎮,迅速變身爲應有盡有的區域性中心城市。

五堰商圈,是十堰城區發展較早、規模較大的商業區 / 圖蟲創意

當時,就連雙方的發展規劃裡,都要寫入對方的名字。

1989年,二汽和十堰市制定了“雙納入”規劃,要求二汽在做發展規劃時,優先安排十堰市的發展規劃,十堰市的城市建設總體規劃也要以二汽的發展規劃爲主[11]。

1992年,十堰名列全國小康城市第6位、全國城市綜合實力評比第22名,車城之稱一時流傳[12]。

03東風去復歸,十堰不做“廢都”

然而,就在這看似天作之合的發展路徑中,一顆分離的種子已經悄悄埋下。

隨着國際環境的改善,十堰自身工業基礎相對較差、市場腹地狹窄、相對偏遠等區位劣勢日益凸顯。

而汽車,偏偏是一個資本密集、技術密集、勞動力密集、產業關聯度高的產業。十堰與二汽(後改名東風汽車)間,也逐漸“貌合神離”。

2003年9月,東風公司“遷都”市場腹地更深、交通更爲便利的省會武漢。有當地幹部接受採訪時提到,“東風走的時候,說了一句話,假如十堰能提供一個300畝的連片土地,企業都不會遷走”[13]。

東風公司遷到省會武漢,建設了寬闊而嶄新的園區 / 圖蟲創意

東風的撤離,給十堰帶來了不小的打擊。

統計公報顯示,在東風搬走的前一年,十堰工業穩定發展,2002年工業完成增加值同比增長18.1%,GDP增幅達到13.9%,是地市合併以來的最高增速[14]。

對比2003年,十堰在統計公報中承認,“受主導產業、主導企業生產階段性波動的影響,工業生產出現下降”,工業增加值下降4%[15]。2005年,十堰工業生產依然“整體在低位徘徊”,工業增加值比上年下降3.9%[16]。

好在,習慣了歷史跌宕起伏的十堰,沒有失去自己的頑強和韌性。

直面東風出走的教訓,十多年間,十堰通過山地整理和用地調整,開展老工業區的搬遷改造升級工作,並新建了一批工業園區;漢十高速、高鐵通車,武當山機場通航,設計時速350公里的西十高鐵正在建設中,交通條件也大有改善。

漢十高鐵與福銀高速,交匯于丹江口水庫邊緣 / 圖蟲創意

萬事俱備,藉着新能源汽車發展的“東風”,十堰的汽車產業重整旗鼓。2023年,十堰生產新能源汽車8.2萬輛、佔全省的20.5%,出口6.5萬輛、佔全省的80%[17]。

新能源汽車產業的產業集聚效應,也開始慢慢顯露。如今,十堰的新型電池產業已經在省內顯山露水。2022年,十堰的動力電池產能佔全省比重14.6%,磷酸鐵鋰的產能,在全省則佔比高達37.6%[18]。

不僅如此,趁着文旅東風,過去流放之地的“窮山惡水”,如今成了社交平臺上熱議的“仙山秀水”。A級景區數量居全省第一的十堰,爲了接上這輪潑天富貴,頗費苦心。

從文旅局長齊上短視頻平臺大力宣傳本地風景開始,十堰文旅的的動作就沒停過。光是2024年,十堰市就圍繞武當山建設了36個重點文旅項目,推出8條精品文旅線路,還開展了十堰高校新生免票等優惠活動[19]。

努力有很明顯的收穫。今年僅上半年,十堰接待遊客達7076.6萬人次,旅遊綜合收入743.5億元,分別增長了16.8%、18.8%[19]。

在武當山巔極目四方,八百里秀麗風光盡收眼底 / 圖蟲創意

歷史的東風,似乎正在重新光臨這座小城。今年夏天,鄭欽文的強勢出圈,也讓更多的人重新看到、認識了不甘於命運的十堰。

從天崩開局、流放之地,到如今的仙山、秀水、汽車城,把一手爛牌打出存在感的十堰,深諳蟄伏與等待的道理——時代東風起,又可上青雲。

撰文 | 年糕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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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惠小勇, 皮曙初, & 李勁峰. (2023). “朝秦暮楚”之地的“今古傳奇”——五說十堰. 新華每日電訊. Retrieved 16 October 2024 from http://www.news.cn/local/2023-12/22/c_1130040904.htm.

[3] 十堰市檔案館. (2024). 歷史沿革. 十堰市人民政府. Retrieved 16 October 2024 from https://www.shiyan.gov.cn/zjsy/sygk/lsyg/202210/t20221014_3948395.shtml.

[4] 袁正洪. (2015). 中國曆代帝王將相特放房陵典籍錄. 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

[5] 惠小勇, 吳植, & 樂文婉. (2023). 問道武當訪太極:從肢體到思想的默契. 新華每日電訊. Retrieved 16 October 2024 from 2024 from http://www.news.cn/mrdx/2023-10/26/c_1310747409.htm.

[6] 房縣文化和旅遊局. (2022). 房縣打造“三張”名片 傳承中國文化. 房縣人民政府. Retrieved 21 October 2024 from https://www.fangxian.gov.cn/xxgk/fdzdgknr/zdmsxx/ggwhfw/202211/t20221101_3971863.shtml.

[7] 新華網. (2018). 在堅守與變革中砥礪前行--寫在東風公司建設49週年之際. 新華網. Retrieved 21 October 2024 from http://www.banyuetan.org/mzppgc/detail/20180928/1000200033137381538134302962518431_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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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十堰市地方誌編纂委員會. (2014). 十堰市志(1866-2008). 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

[11] 十堰市檔案館. (2003). 十堰市支持東風汽車公司紀實. Retrieved 16 October 2024 from http://www.sydaxxw.com/dawh/dags/201909/t20190919_3574289.shtml.

[12] 王兵, 宋克順, 王志林, & 李啓東. (2009). 天上掉下個汽車城. 十堰市檔案館. Retrieved 16 October 2024 from http://www.sydaxxw.com/dsywx/dsds/200911/t20091130_3711274.shtml.

[13] 完顏文豪. (2019). 山溝裡的車城:新中國“白紙繪新圖”的縮影. 新華每日電訊. Retrieved 16 October 2024 from from https://hb.cri.cn/chinanews/20190401/96969bfd-5f2d-4d19-e213-83f32ac82651.html.

[14] 十堰市統計局. (2003). 十堰市二○○二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

[15] 十堰市統計局. (2004). 十堰市統計局關於2003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

[16] 十堰市統計局. (2006). 2005年十堰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

[17] 夏永輝, 餘寬宏, & 李亮. (2024). 十堰出口新能源汽車佔全省80%. 湖北日報. Retrieved 16 October 2024 from https://epaper.hubeidaily.net/pc/content/202401/15/content_259972.html.

[18] 夏永輝, 段吉雄, 徐春曉, & 柯楊. (2023). 十堰“換道領跑”新能源汽車. 湖北日報. Retrieved 16 October 2024 from http://news.cnhubei.com/content/2023-10/08/content_16737245.html.

[19] 陳贇, & 趙龍文. (2024). 半年經濟觀察·看市州|十堰:“武當突破”激活全域旅遊. 長江雲新聞. Retrieved 16 October 2024 from  https://news.hbtv.com.cn/p/445926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