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站與《七匹狼》
雖說之前電動車在臺灣街頭巷尾蜂擁出現了一陣,但對於機車,我依然直覺是吃汽油的生物。當然更激進的人還會說,不是打檔的重機,也不能算是機車,通常會這麼說的人,我醒着都能進入他們那種美式重機跨過大西部荒野的夢境。
我想搖晃着他們:看看啊!臺灣街頭不到幾公尺就出現的紅綠燈。
我接着惡作劇地看他們掉落在斑馬線前。
所以我們還是先安靜、乖乖地,坐在我認爲機車理所當然應該是吃汽油這樣的偏見前,聽我說說故事。
關於「加油」,雖然大家已把「加油」變成近乎口頭禪的詞語,或是一枚大型的句號。例如街上巧遇多年未見的同學,禮貌熱絡完,最後甩出一句「加油」,像是一個隱形的「再見」。半夜接到朋友網路電話,抱怨工作繁忙時,耐心聽完,愛莫能助之際,補上一句「加油」,似乎就能共體時艱。看到別人在健身房揮汗如雨、咬牙撐着重量,順口一句「加油」,彷彿就能輕描淡寫掉他們所要對抗的重量。
沒有比「加油」這個詞,更像幽靈了,半溫半冷的無奈。
但是對於臺灣廣大的機車族來說,「加油」是非常實體化的事物。
將機車滑騎進加油站,加油站員揮手引導你到加油島:「加92還是95?」接着打開加油蓋,看加油槍將你看不見的汽油,吞吐入你也看不見的機車引擎內心。
「啊,一週又這樣過了呀!所以這周我是怎麼過的呢?」靜靜看着加油這件事發生,有時會有這樣的發現。現實中爲機車加油,更像是高中畢業後不再被迫寫週記的自己,在生活現實中寫的另一本週記。
所以,機車最好是加油的,不是嗎?這是我所鍾愛的偏見。不過,比起每週已儀式化的加油,更讓我在意的是,加油站似乎比機車,更早坐落於我的記憶中。
小時候坐着爸媽開的汽車,整個汽車加油過程,都是在汽車中,來去匆匆,隔離於加油站。加油站是被移動的車窗玻璃,快速分鏡的片段存在。
加油站第一次成爲我可凝視的對象,是在很老很老的電影《七匹狼》中。電影在王傑、張雨生、庹宗華、葉全真於愛情、友情線公式化多方糾葛,電影后半段終於在青年主角們那帶有秘密基地意味的古士加油站,迎來與反派的爆破對決。
加油站終於不只是機車,同時也成爲了青春過渡的場所,少年們暫時在此停留的青春,短暫卻充滿燃燒的味道。走向電影最後由他們主唱,喧囂着〈永遠不回頭〉這首歌的演唱會。
有時我會忘了故事,但會時常上Youtube回顧名爲「永遠不回頭」的演唱會。只是這麼代表性的聲音在聽啊聽之後,你難道不會有一絲絲地感覺到,自己犧牲貢獻了自己,爆炸的加油站,也該關心一下嗎?
二十世紀初,班雅明(Benjamin)觀察着屬於他的歐洲加油站──他以爲觀念跟社會,就像機油與機械的關係,不是一股腦地灌進去機器就好了,還要細細滲入內裡隱蔽的鉚釘和縫隙中。
走過青春期,我也有了自己的野狼機車,在深夜縣道奔馳,打着檔,用不同的速度,度過跟七匹狼不一樣的故事。那時臺灣經濟景氣似乎仍然不錯,許多加油站還二十四小時營業。有時深夜晃盪,我把野狼暫歇在加油站,睡眼惺忪的加油站員喃喃夢遊般幫我加油。沒有人揮拳,沒有爆炸,加油站這麼發生的此時此刻,安穩如月夜。
青春並不是粗暴地灌入我們生活的時間系統中,而是像一點點油脂,悄無聲息地滲入那些組裝起的機械間,那細微的縫隙和無人察覺的角落中。每一場無人觀戰的衝動、每一個無法言說的錯誤,都有着青春的注入與滋潤。
好啦!就算沒有變成那麼優秀的油脂,至少也已變成了身上甩不掉的肥肉脂肪,成爲我們要加油對抗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