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鎮識海棠
◎謝海濤(媒體人)
在我住的江南小鎮,三、四月間,櫻花開起來的時候,不聲不響,卻又聲勢浩大。早櫻、中櫻、晚櫻,連綿不絕,在馬路上,在公園裡,鋪天蓋地,到處是櫻花的雲,如雪一般鋪開,引得人們傾城去看。
羣芳莫能與之爭鋒,杏花只開在遠村,桃花只長在桃園裡,美人梅在馬路上孤零零的,似乎只有海棠,一簇簇一叢叢綴滿枝頭,在馬路上,在園子裡,吞吐雲霞,自成氣象,與櫻花分庭抗禮。
從前,我葉公好龍,只瞭解紙上的海棠,只知道《紅樓夢》裡有海棠詩社,有《海棠春睡圖》;民國時有部小說叫《秋海棠》,說的是京劇名伶的愛情遭遇;武俠小說《飛狐外傳》裡,有七心海棠,因葉子上有七心圖案而得名,需用烈酒澆灌方能成活,無色無味,殺人於無形,號稱天下第一毒物,也是見證程靈素對胡斐情感的情花。
我也知道,張愛玲說過:“人生有三恨: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鰣魚多刺,三恨紅樓未完。”
一個北京朋友說,春天最美的花是海棠。
她們說的都是海棠的好。我心嚮往之,只能說江南海棠少。
某一天晚上,我出門夜遊,看到路邊幾棵樹,花梗細弱下垂,掛着紫紅色小燈籠,無數紫紅燈籠在風中搖曳;有些小燈籠打開了,亮出粉紅色花瓣,無數粉紅花瓣聚成一片紅雲。這也是櫻花嗎?我不禁好奇,用識花小程序查了下,說是垂絲海棠。
原來,海棠就在我身邊。恍然大悟之際,無數關於海棠的掌故也涌上心頭。
想起來,海棠來自古典世界,是唐代賈耽《花譜》中的“花中神仙”,是宋代吳中復《江左謂海裳爲川紅》中的川紅,是栽在皇家園林的“花貴妃”,是天涯遊子的“思鄉草”,是情深苦戀者的“斷腸花”。
更多的時候,她以“海棠”之名行世,是蘇東坡“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的海棠,是李清照在風雨酒後,“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的海棠,是楊萬里春色將付的海棠,是陸游燭下相看的海棠。
明代《羣芳譜》裡說,海棠有四品:西府海棠、垂絲海棠、木瓜海棠和貼梗海棠。我看到的是垂絲海棠。
之後,我在江南的鎮上走,在地鐵站周邊的綠地裡,公園裡,不時發現垂絲海棠的影子。原來,我們鎮上,在櫻花之外,不知不覺種了那麼多海棠。
溼地公園的廣場上,東京櫻頂着一樹樹白雲。沿着小河邊的步道走,就看見了河對岸粉色的雲霞。走近了,就發現是垂絲海棠。在嫩黃柳絲下,粉紅的花瓣,明豔照人。
另一個公園裡,種了大片東京櫻。有些地方,一排櫻花樹下,新種一排垂絲海棠。櫻花樹高大,如雪傾瀉下來,垂絲海棠嬌小,粉紅花瓣簇擁在一起,如雲霞抵住那落下來的雪光。
更多的時候,櫻花和海棠各居一方,花開花落。我出去夜遊的時候,到一個地方,看一會兒櫻花;再到另一個地方,看一會兒海棠。她們像春天的兩個最耀眼的女兒,面容相仿,而性格迥異。
人家說,櫻花七日,花開時,絢爛之極,燦若雲霞,凋落時,須臾落滿山岡,壯烈之極。又說,海棠嬌豔,花開繁密,如美人春睡,如玉堂富貴。
在江南的小鎮,我是個俗人,不懂詩詞和畫,不懂小說和園藝,頭腦笨,也不去想什麼壯烈與富貴,我只靜靜地賞花,看樹是樹,看花是花,唸叨着:海棠花開,春深似海;櫻花海棠,皆我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