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嚴令”餘波未消：消費低迷、外資撤出金融市場，韓國經濟遭遇多重逆風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胡慧茵 廣州報道

“戒嚴令之後，我發現不少以前需要排隊的餐廳，比如韓國很出名的牛骨湯飯店也不需要排隊了，我去的時候只有零星幾桌客人在用餐。”遼寧大學國際經濟政治學院副教授李家成正在韓國訪學，他向記者表示，能明顯感覺到戒嚴令後韓國國內消費情況的變化，比如商場增加了打折促銷力度，但另一邊，外國遊客卻明顯變少了。

12月初，韓國總統尹錫悅突然下令實施戒嚴，僅持續了6個多小時便草草解除。這一切劇情，恍如一出現實版的《首爾之春》。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驚魂一夜”後近一個月，事件對韓國經濟和金融市場的負面影響仍在蔓延。

12月24日，韓國央行公佈的消費者心理調查結果顯示，韓國12月消費者心理指數爲88.4，比去年同期大跌了12.3點，遠遠低於100點的陰晴基準線。還有調查顯示，韓國民衆對經濟的信心比一個月前下降了18個百分點，而對未來半年的展望也下降了同樣的幅度。韓國消費者支出前景下降7個點，房價前景下降6個點。

韓國消費心理指數創自金融危機以來的最大跌幅。另一邊，韓國資產正遭遇外國投資者持續拋售，隨之而來的是股市下跌、匯率貶值。在國內政局不穩的情況下，疊加“特朗普2.0”將至所帶來的不確定性，韓國經濟將面臨哪些挑戰？

緊急戒嚴衝擊消費

戒嚴令過後，韓國政治紛爭持續升級。12月24日，韓國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表示啓動對代行總統職權的國務總理韓德洙的彈劾程序。另一方面，韓國總統尹錫悅彈劾案的審理也將展開。

隨着韓國政局驟然緊張，社會氛圍陷入不安。部分韓國民衆取消聚會、減少外出，由此而來的消費情緒有所走弱。據李家成觀察，現在韓國的餐廳和奧萊折扣店人流量都較戒嚴令之前有所減少。恰逢聖誕節期間，李家成表示韓國的聖誕節氛圍還算濃厚，商場促銷活動也不少。

住在韓國首爾的鄭小姐也有同感。她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目前韓國購物中心也照常營業，也能看到百貨商店掛有不少聖誕裝飾。但即便商場折扣力度大，她認爲奢侈品消費肯定會減少，韓國人正在減少購買手提包和手錶等奢侈品。

韓國小工商業者聯合會面向1630家個體工商戶的一項最新調查結果顯示，超過88%的受訪者表示，緊急戒嚴事件發生後一週的銷售額較此前一週明顯減少，單週銷售額驟降一半的個體工商戶達到36%。受影響最爲嚴重的是餐飲業。

有多家大型百貨商店向媒體表示，近期的客流量明顯減少。數據顯示，戒嚴風波發生後的8日和15日兩個週日，韓國首都圈多家百貨商店旗下門店周邊的車流量同比減少26%和18%。而且按照以往，每到年末，韓國多地都會舉辦各類慶典活動，然而由於政治形勢不穩定，近期多地的主辦方紛紛考慮取消活動或縮小活動規模。目前，首爾、釜山、大邱等多地的冬季慶典項目已經宣佈取消了開幕式或巡遊活動。

近期一項消費信心指數足以印證韓國熱度減退。韓國央行的月度消費者調查顯示，12月消費者信心指數跌至88.4，創2022年11月以來的新低，意味着消費者對經濟的悲觀情緒開始出現。上一次該指數跌至100以下，是韓國發生萬聖節踩踏事件。韓國央行在聲明中表示，消費者支出前景指數下降了7點，因爲“國內政治的不確定性使旅遊支出、外出就餐支出和耐用品的消費信心分別下降了8點、6點和3點”。

“戒嚴之後，韓國民衆的消費熱情減退。一方面是大家把專注點轉向政治活動上，在消費上的時間就減少了；另一方面，戒嚴令之後韓國經濟備受打擊，特別是韓元遭遇貶值，韓國民衆整體財富縮水，自然就減少消費。”李家成說道。

消費之外，韓國旅遊業也受到影響。據航旅縱橫向21世紀經濟報道提供的數據，截至12月23日，12月中國內地前往韓國的旅客量超過22萬人次，比上月同期減少約5%。有媒體稱，靠近韓國政府機關及國會的首爾市政府和汝矣島一帶的酒店，近期都出現了大量訂單被取消的情況。

外資加速逃離韓國

最近，韓國資產正遭遇外國投資者持續拋售。

12月21日，韓國交易所數據顯示，自韓國總統尹錫悅突然宣佈“緊急戒嚴”後，12月4日到20日，外國投資者瘋狂逃離韓國股市，13個交易日淨賣出超過3萬億韓元，約合人民幣153億元。其中“緊急戒嚴”後的第一個交易日即12月4日當天，外資淨賣出就高達4079億韓元。根據韓國金融監督院發佈的《11月外國人證券投資動向》顯示，11月外國投資者在韓國證券市場淨賣出4.154萬億韓元。

外匯市場上，韓元也遭遇了持續賣出。截至12月25日，12月內韓元兌美元已貶值4.46%，報1美元兌1457.5韓元。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合作研究部主任劉英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原本韓國的外資流出跟美聯儲貨幣政策處於高位有一定的關係，而現在的資金外溢跟美聯儲降息預期減弱有關，“美聯儲預計明年可能只有兩次降息，這將影響新興市場的資金流向。原本美聯儲激進降息，可能促使資金更多地流入韓國，但如今資金流入將減少。”她進一步分析稱，再加上外部資金傾向於找到安全性、流動性更強的市場，但韓國政局不穩，資金必然外逃。另外，韓國的資本市場還會受到周邊國家的影響，比如日本可能還會加息、部分國家如俄羅斯、巴基斯坦可能會面臨通脹問題。

事實上，韓國方面早已預料到市場可能出現的波動。早在12月5日，韓國財政部就宣佈將啓用價值40萬億韓元的市場穩定基金。有分析認爲，韓國在危機初期迅速設立市場穩定基金，並果斷介入股票、債券和外匯市場，避免市場失控的連鎖反應。

對於匯率波動，韓國央行方面表示，如果外匯波動加劇，將會採取市場穩定措施。有韓國財政部官員透露，韓國計劃下個月發行20多年來首筆以韓元計價的外匯穩定債券。有知情人士表示，政府計劃在 2025 年發行最多20萬億韓元（約合138億美元）的債券。

“韓國近期的救市措施將會在短期之內穩定市場和投資者信心，但本質上外界還在擔憂韓國政局的動盪，所以對於市場和投資者信心的打擊還需要一段時間去平復。”劉英認爲，決定韓國匯率的因素是其國內經濟的增長和韓國的物價水平。只有它的經濟變得強勁，匯率才能得到真正的穩定，韓國央行的干預也只是短期行爲。

在劉英看來，當前韓國經濟正面對內外夾擊的困境。她向記者表示，人們通常用“金絲雀”來形容韓國，因爲該國經濟特別容易受到國內外風險因素的影響。國內而言，韓國國內“戒嚴令”是極其突兀和罕見的，直接對消費信心指數造成打擊。聖誕節期間原本是消費旺季，但當前韓國的消費依然是比較低迷的狀態。

另外，一個月內，特朗普將會開啓第二任期，外界預測韓國等國家將遭受高關稅的衝擊。劉英分析稱，對於韓國這種出口導向型的國家來說，衝擊尤爲顯著。出口是韓國重要的經濟引擎，而製造業又是與出口緊密相連的，所以對韓國經濟的打擊會很大。特別是大部分國家在面對特朗普增加關稅的舉措時，會採取對等的舉措，這種雙向壁壘的關稅會進一步衝擊韓國經濟。

過去三個季度，韓國的經濟增速呈現階梯式般下降。韓國央行數據顯示，2024年一季度韓國實際GDP同比增長3.3%，二季度同比增長2.3%，三季度同比增長1.5%。不過目前來看，韓國出口仍保持韌性。韓國經濟產業省公佈的數據顯示，韓國11月出口同比增長1.4%，連續14個月保持增勢，較上年同期增長3.6%。其中出口增長最快的出口品類是半導體，有分析認爲全球對內存芯片的持續需求，是推動韓國經濟增長的一個關鍵因素。

李家成認爲韓國明年的出口表現不會太樂觀，因爲全球半導體的競爭會越來越激烈，而且韓國出口半導體會受到美國的管制影響。

劉英也認爲，雖然目前來看韓國的出口仍能保持韌性，但目前亮眼的出口可能是因爲避免明年關稅加徵而提前出口，未來韓國還需要加強中日韓之間的產業鏈供應鏈合作，採取多元化出口，才能化解來自美國關稅政策的壓力，平衡韓國的國際貿易收支。

多重壓力下，韓國方面下調了今年的經濟預測。此前，韓國央行行長李昌鏞表示，由於民間支出持續低迷，今年韓國經濟增速可能低於預期，預計第四季度增長0.5%，但實際數字可能是0.4%或更低。

“當前韓國遭遇國內經濟不穩影響消費，特朗普政策擡升關稅壁壘，削弱跨境貿易和投資等情況，所以韓國今年前三季度的增長像臺階般往下，預計韓國四季度經濟的表現也不甚樂觀。”劉英表示，從韓國低迷的CPI數據來看，韓國物價也在低位運行的狀態，這背後顯示出經濟、消費和投資的低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