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陸》戲劇人等夏天
觀衆跟隨演員觀賞戲劇。(圖源:青麓幽鳴劇場提供,燃財經工作室)
5月18日晚,近十萬網友,又一夜一度地聚集在安徽潛山市黃梅戲劇團的抖音直播間裡,欣賞一衆花旦、正生的演出,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內,就吸引了近40萬人次的點贊。
在直播間的評論區,許多戲劇擁躉都爲當晚的主角「麻姐」喝彩,反饋「麻姐威武!」、「我要把今晚的七位仙女都娶走……」直播間的打賞也隨着戲劇氛圍的愈發濃厚而數據飆升至了安慶(潛山爲安慶下轄的縣級市)本地的第5名。
對於這些戲迷們來說,之所以在抖音圍觀劇團的演出,是因爲疫情的反覆,已經使線下演出停滯了數月之久,他們只能將對戲劇的熱愛暫時寄託在線上。
而與線上熱捧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按下暫停鍵的線下演出行業。
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傳統演出行業,已經陷入增長困境,而疫情更是加劇了這一影響。
以楊麗萍爲靈魂人物、作爲民族舞標杆的《雲南映像》舞蹈團隊,在4月29日這個名爲「世界舞蹈日」的特殊日子,也是在團隊成立的第19個生日裡,宣佈與觀衆告別。
同一日揮別觀衆的,還有一個具有國際影響力的中國現代舞團——陶身體,他們在過去的14年裡,曾在全球40餘個國家奔波。
但離開的不僅僅是雲南印象和陶身體,在過去的一年裡,演出行業舉步維艱。
據中國演出行業協會實時監測,五一假期4月30日-5月4日期間,全國演出場次(含旅遊演藝)總計約5900場,與去年五一假期同比下降53%;演出票房收入約1.43億元(人民幣,下同),同比下降79%;觀演人次200餘萬,同比下降67%。
不過,比起沒能捱過冬日的《雲南映像》和陶身體劇團,還有一些演出行業的從業者,依然在困境中堅守。
潛山黃梅戲劇團的所有演職人員,就是從「五一」開始,將戲臺子搬進了抖音直播間的。他們每天白天拍短視頻、晚上做3個小時直播,不捨晝夜。「線下演出停滯的這近半年間,我們原本要演150場戲,現在總得做點別的什麼。」 該劇團的演員戢東對燃財經表示。
還在堅守的也包括位於疫情稍微緩和些的廣州生白劇場,創始人鍾向霖每晚都在帶着演員排練。儘管一些演出的時間一推再推,消耗了演員的不少激情,但對舞臺的熱愛,成爲紮在他們心底的錨,繼續點燃着他們的表演夢想。由於許多演員是兼職人員,他們每晚的排練經常持續到深夜。
位於北京的沉浸式戲劇青麓幽鳴創始人歐陽凌翔則依然和導演一起研究着劇本該如何提升,服化道怎樣去改進。
北京國營劇場的演出策劃璐璐,則將精力用在蓄能本月即將首發的一場音樂會,同時也在和同事們探討如何在抖音、快手等社交平臺上提升合作劇團的曝光量。
對於這些劇場和劇團的工作人員來說,疫情黑天鵝的籠罩是無法改變的現實。他們能做的,唯有儲備精品內容,增強作品的傳播力度,吸引更多潛在的戲劇愛好者,以待線下演出市場重回夏天。
01戲劇人的新機遇
對於安徽潛山人而言,潛山黃梅戲劇團並不陌生,這家黃梅戲劇團創建於1953年,有着近70年的歷史。
不過,讓他們意料不到的是,戲劇團在社交平臺上煥發了第二春。在抖音,戲劇團有着18萬粉絲,不到30個作品,有着77萬的點贊量。每次直播,全國甚至海外的粉絲紛紛在直播間與演員互動,點贊並打賞。
戢東所在的潛山黃梅戲劇團在抖音上來自全國IP的粉絲評論,成爲了短視頻與直播推廣戲劇成效的一個縮影。
在潛山市黃梅戲劇團,戢東有着演員、抖音運營和演出策劃三重身份。儘管才運營抖音半個多月的時間,直播+視頻的推廣劇團的模式,對於他們而言已經非常成熟了。
每天清早,潛山黃梅戲劇團的二十多位演職人員,要趕着6點半就開始動工,準備拍攝白天的短視頻。「他們先化妝兩個多小時,然後我們會拍攝一整個白天。我們有3-4位統籌,4-5位策劃,大家一起籌備、製作;觀衆看到的一條几十秒的視頻,可能要過十幾遍。」
視頻拍攝過後,對於這同一撥演職人員來說,又要緊趕着參與晚上7點半開始的3個小時直播。「我們的節目單每天都在更新,《天仙配》、《女駙馬》之類的經典戲目會多一些,別的會視直播間觀衆的反饋來增減。」 戢東表示。
燃財經發現,在劇團發佈的視頻中,不僅有穿着戲服的演員,同時還有當代的「羣演」,頗有打破戲劇舞臺第四面牆的吸引力;此外,視頻上方的字幕也可見團隊有意打造精品化的內容。
也正是因爲此,該劇團每晚在抖音直播間觀看的粉絲量達8萬上下。更喜人的是,原本劇團成員在失去了演出出場費後僅剩下底薪的工資,在直播打賞的加持下,得到了些許提升。
更早之前,今年年初,安徽省的另一個黃梅戲劇團——有着66年悠久歷史的懷寧縣黃梅戲劇團,在2015年收入每況愈下之後,同樣通過短視頻平臺煥發了新生。如今,該劇團的粉絲數量超71萬,累計獲贊近400多萬次。
不僅僅是潛山黃梅戲劇團和懷寧黃梅戲劇團,「五一」期間,著名戲劇導演賴聲川領銜的上劇場,組織演員線上朗讀了他導演的《幺幺洞捌》的故事劇本。
而此前,上海的各大演出機構已推出了諸多的「雲劇場」。線上流媒體品牌《巡演零號站》從3月底至4月初,在19個渠道同步播出了芭蕾舞劇《睡美人》、音樂劇《過去五年》等。
事實上,將原本線下侷限在劇場中的內容,通過社交平臺更廣泛地傳播出去,已經是疫情之下全國許多劇團共通的文化普及方式,同時,越來越多的青年演員也通過線上的方式在社交平臺傳播傳統文化。
如青年京劇演員果菁,在抖音是一位百萬粉絲的博主,她的作品,以輕鬆的方式演繹京劇,吸引了近兩百萬粉絲,作品點贊量近3000萬,其中一條作品的點贊量近200萬。
歐陽凌翔他們也看到了這一趨勢,他打算做一些線上內容解釋,來補充觀衆對劇情的困惑。「我們會陸續將一些戲劇中比較難以理解的內容,放在公衆號上,比如關鍵的道具解釋,難被注意到的細節等,畢竟沉浸式戲劇的平行結構,想要完整地去吃透着實不易。」
璐璐最近也會盡可能去幫助還在堅守的藝術團體,去探索鏡頭藝術與現場藝術的結合,試圖做一些音樂劇、戲劇的內容直播。「重要的是通過抖音、快手、微博等社交平臺,提升作品和劇團的影響力。」
02戲劇人過冬
在業內看來,以線下爲主的演出行業,之所以會轉戰線上,一方面,與互聯網時代的傳播方式密不可分,另一方面,也因當前疫情影響,演出行業已經舉步維艱。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期裡,傳統戲劇業限入增長困境。
以懷寧縣黃梅戲劇團爲例。這家有着66年曆史的老牌劇團,從上世紀末開始,就與大多數國內的傳統戲曲團體一樣,面臨着青年人關注度降低而帶來的傳承困境。
在經歷了2010年的改制轉企後,懷寧縣黃梅戲劇團更是營收壓力陡增,演員青黃不接,日漸式微。
而近三年疫情更是加劇了演出行業的困境。2020年以來,懷寧縣黃梅戲劇團的演出機會大幅度減少,營收再次銳減。
實際上,不僅僅是傳統戲劇團,近一年來,一些新戲劇團的日子也不好過。
前兩個月,在北京全市的劇場關停之前,購票走進位於北京市朝陽區德外大街青麓幽鳴劇場的觀衆,愈發少了。
青麓幽鳴有着與《不眠之夜》類似的戲劇形式,1500平米的偌大演藝空間,觀衆可以作爲體驗者,去感受九條支線劇情中的任意幾條,獲得劇中人的爽感。
去年夏秋之交,這裡每週五、六、日各一場的浸沒式戲劇,曾經吸引了大量年輕人蔘與。「那時候,每一條支線的體驗觀衆都有6-8人,一場戲有80位觀衆,演員投入地演繹故事的劇情,偶爾還和觀衆互動,那是浸沒式戲劇最理想的樣子。」歐陽凌翔表示。
上個月的青麓幽鳴,則冷清了許多。很多觀衆因爲疫情原因,退了戲票;另一些則是從外地專程趕來的,遇到了隔離政策的一些阻礙。每一場退票數量達到了5-10人,這對於原本收入已經杯水車薪的劇場而言,更是雪上加霜。按照青麓幽鳴一場戲400元計算,5-10人的退票,便意味着失去2000-4000元的票房。
生白劇場的現狀也不是很樂觀。
生白劇場的名字起自於典故《莊子·人世間》,意思是「一個屋子打掃乾淨了,然後陽光纔會照射進來」。鍾向霖正是希望劇團的每一位演員也能有這樣的狀態——清除掉心中的雜念,裝上純淨的內容,呈現給觀衆。
這個團隊有過高光時刻。最火爆的時候,生白劇場一個80-100人的小劇場,可以達到滿座的程度,每當演員看到熙熙攘攘的觀衆,總會覺得表演熱情高漲。每年,生白劇場會走遍全國,參加深圳南山戲劇節、藝穗節,以及烏鎮、杭州等在內的各大戲劇節,其中一部分戲劇節可以獲得創作補貼,另一部分也能提升劇團的知名度。那是劇團頗具生命活力的日子。
如今,對於整個劇團而言,想要獲得那一份「純粹」,除了要對抗繁華都市的喧囂雜音,還有柴米油鹽的生存之艱。而劇團的持續經營,也全靠「硬撐」。
「挑戰在於,因爲疫情的原因,我們幾個月停演,劇團幾乎喪失了收入來源,但是劇場的房租一分沒少,演員的薪水還要照發。」鍾向霖對燃財經表示。
疫情變化影響到了戲劇節和商演。戲劇節大規模的取消,縮減了劇團的創作收入;此外,全國和廣州本地的商演收入,也變得微乎其微;虧本的還有教戲劇愛好者表演的工作坊,五一期間,有兩人因疫情的不可抗力因素而退票,使原本也勉強夠收支平衡的工坊搭上了成本……
一方面是收入的微薄,另一方面,生白劇場卻要承擔着不少支出。劇團排練的西瓜劇場方圓30平方米,每月租金倒是不足2000元。「但是,停演的時候,我還需要給演員持續交底薪和社保,因此活下去真的很難,我常常徘徊在堅守與放棄之間。」鍾向霖感慨。
國營劇場的情形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
前些年,在疫情還未降臨的時候,璐璐依託國營劇場的資源,打造了不少演藝藝術周、爵士音樂節、星期音樂會、雜技劇團等內容。「那時候,我們會引進很多劇團,跟進一些節展內容中的舞美、佈景和基調特色,去打造屬於節展的特殊氣質。」她對燃財經表示。
今年情人節前夕,當藝術家已經被侷限在了本地和部分非疫區之時,璐璐和同事們依然成功策劃了燭光音樂會,將米蘭浪漫的音樂會形式,搬到了北京,也獲得了不錯的票房。
如今,在疫情又起的情形之下,劇院的線下演出,已經徹底按下了暫停鍵。「目前我們的收入雖然還沒有受到影響,但一些活動處於暫停狀態。」璐璐告知燃財經。
03等夏天
不過,正如多位戲劇從業者對燃財經表示,戲劇終究是觀衆和舞臺在現場的呼吸與共振,需要走進劇場;最近的線上直播,更多隻是權宜之計,或者是在未來處於長期輔助線下內容推廣的位置。
當下,儘管潛山黃梅戲劇團的演員們每日都輾轉於劇場和鄉間曠野,在短視頻平臺上做着「網紅」,戢東也有着年底將號做到100萬的「小目標」,但他表示,戲劇團做抖音號的初心,只是推廣傳統戲曲,希望獲得更多年輕人的喜愛。
「等到劇場開放的那天,我們一定要回到線下。我們可能會繼續拍攝短視頻,但因爲現場表演排期,應該不會有時間再做線上直播了。這個抖音號,也主要是起到一個文化惠民的作用。」 戢東透露。
在歐陽凌翔看來,戲劇終究還是一個線下文化娛樂產業,「戲劇本來就是一個追求體驗感的東西,如果搬到線上的話,體驗感就會很弱了。尤其是我們這類沉浸式劇場,線下是得到充沛體驗感的必要保證。」
不同於一般的話劇,沉浸式戲劇因爲劇情的複雜與多元,會有更高的復購率和更長的復購週期,一般長至3-5年。因此,近來歐陽凌翔團隊對內容的升級與更新,會在線下劇場迴歸之後,收穫長期的碩果。
鍾向霖也覺得,哪怕是疫情反覆消磨了大衆對觀戲的積極性之後,一旦它恢復起來,整個行業——傳統的線下劇場行業,在這種艱難時刻,還是能夠起到蠻治癒大家的功效的。
事實上,對於戲迷而言,無論戲劇的暫停鍵按下多久,觀衆確實依然願意回來。
根據上海市演出行業協會的數據顯示,2021年度,上海劇場及演出場所的總演出場次達到24681場,恢復到了疫情前的演出場次水平。專業劇場的總場次已基本與2019年持平,整體演出數據較2020年有強勢復甦——場次增加了76%,人次增加了61%,收入增加了125%。
舞臺給觀衆帶去的觸動,在這個特殊時期甚至有增無減。
今年,對於95後的北京戲劇擁躉Emma來說,雖然疫情已經讓她在4月購買的兩部戲劇作品泡湯了,她在短期內也因爲疫情反覆而不會再購票了,但她依然清晰地記得4月看的最後一部戲《迴廊亭殺人事件》。劇中阿加莎暴風雪式推理的架構、緊張的劇情產生的張力,還有結尾現場演員與困於上海的演員連線一同謝幕的溫情場景,都讓她終生難忘。「這是隻屬於現場的感動。」
「我希望能夠對文化產業的從業人員做些補貼,讓他們趁最近多做些創作,能夠堅持得更久一些。」Emma表示。
可見,雖然劇場當下依然困於黎明前的黑暗之中,但對舞臺的熱愛和戲迷們的支持,使得戲劇從業者們仍然希冀並相信着未來。
在這段休整的時間裡,戲劇工作者們不約而同在做的,是加緊排練、打磨內容。
鍾向霖所在的廣州,目前疫情狀況相對緩和。儘管5月15日上演的《飛魚2》已經延期了兩次,但他和演員們在演出到來前,依然抱有着對戲劇原初的期待,緊鑼密鼓地排練,如今已順利完成了演出。此外,5月底的嘉年華活動和6月4日生白劇場的大劇場首秀,也都在籌備之中。
4月底開始,璐璐在做的也是儲蓄能量,伺機而發。「如果疫情緩和,我們打算5月舉辦一個音樂節,邀請國內頂尖的外籍藝術家參與,他們可以在巡迴巴士上唱歌,就是類似於花車巡遊的那種。」
從2021年6月劇團首場演出以來,歐陽凌翔也一直在加大戲劇的內容品質提升。社交平臺上用戶對戲劇的評價,導演團隊總是會定期去更新。當二刷、三刷的觀衆去觀看時,他們常常會肯定戲劇中的改動,這總是會讓歐陽凌翔很知足。
近日,趁演出停擺,歐陽凌翔與團隊裡的三位導演又開始集中精力提升產品了。「我們正試圖讓這個中國古風故事變得更加豐滿,人物更加立體和形象,另外,在這個注重沉浸式體驗效果的劇場中,我們也對燈光音樂方面做了調整。」
當然,對於劇團和演職人員來說,當務之急想要活下去,更重要的是資金。
歐陽凌翔最近思考的是,如果線下劇場短期內不能開放,或許會去尋求外援。
生白劇場的方式,是幫助員工通過副業求存。儘管十幾位夥伴中,五六位成員都是全職員工,但是鍾向霖卻並沒有限制他們去尋找兼職。
「雖然他們在我這裡交了社保,拿了底薪,但我卻無法給他們像往常一樣的演出費用,也就不會要求演員坐班,每天完成了排練任務之後,他們也可以去『討生活』。」
之所以鍾向霖如此理解這些演員的處境,因爲那也是他的曾經。「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戲劇行業,尤其是實驗戲劇行業,平日裡大家想要維持生計都不容易,更何況現在。」在排練的空閒時間,這位老闆甚至還會把自己課外合作的學校、少年宮的教學資源,介紹給劇團的其他演員。
這一切都是因爲,鍾向霖希望自己的演員們能夠在戲劇舞臺上堅守下去。
上劇場牆面上導演賴聲川對劇場的寄語。(來源/上劇場提供,燃財經工作室)
或許,正如賴聲川在上劇場大堂的牆面上寫下的那句話一般:「劇場的絕對魅力,在於它的現場性。它的浪漫在於,它是生命,短暫與無常的縮影。」
而這些戲劇人,則在蟄伏中等待屬於他們熱血復燃的夏天。(陶淘燃/財經工作室)
(本文來源:「燃次元」公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