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安·福克斯 | 在谷歌工作

本文節選自：《社交媒體批判導言》

作者: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

譯者: 趙文丹

本書介紹了社交媒體（social media）的社會性是什麼？社交媒體平臺如臉書（Facebook）、谷歌（Google）、YouTube視頻（YouTube）、維基百科（Wikipedia）、推特（Twitter）等的含義是什麼？權力是什麼？經濟與政治是什麼？參與式文化（participatory culture）的概念對於理解社交媒體的意義何在？傳播力與大衆自傳播（mass self-communication）在網絡社會的概念對於理解社交媒體用處何在？社交媒體如何進行商業化運作？谷歌作爲世界前列的互聯網平臺與搜索引擎，其優勢和弊端何在？臉書作爲成功的社交網絡，隱私與監督在其中扮演何種角色？推特帶來新的政治與民主形式了嗎？帶來政治公共領域（political public sphere）的復興了嗎？維基解密作爲知名的在線監督機構，其致力於使權力透明的潛力何在？維基百科作爲使用廣泛的基於維基技術的在線百科全書，作爲其特徵的協作智力勞動的形式與原則是什麼？我們如何才能達到以下願景：社交媒體以服務於一個公平公正的世界爲宗旨，在那個世界我們控制共有的社會與傳播？

作者爲社交媒體研究提供批判導言，向讀者介紹帶着以上問題批判性地理解社交媒體世界所需的概念。以下爲部分節選內容。

在谷歌工作：樂趣和美食？

在谷歌工作是什麼樣的？在其公司文化的描述中，谷歌承諾爲其工作就是樂趣和娛樂。此外，伙食極好且免費提供，有興趣的人可以來參觀公司：

員工生活在一種開放的文化中。我們對創新的承諾取決於每個人都樂意分享想法和意見……谷歌人也有機會開發80/20項目，他們把20%的工作時間用於做他們個人感興趣的項目。有許多對公司產生重大影響的80/20項目的事例，如谷歌郵箱……樂趣是谷歌文化的一個重要部分。我們不僅是同事，也是朋友和家人。在谷歌，我們一起參加體育活動，打發時間，並參加對方的生日聚會、嬰兒洗禮、訂婚慶典——我們喜歡花時間在一起，我們有樂趣並且以許多不同的方式慶祝成功。我們的辦公室有各種現場娛樂，從檯球、乒乓球、保齡球，到格鬥之王、跳舞比賽……當體力活動結束後，谷歌人需要充電。我們喜歡美食，我們高超的烹飪團隊爲我們的這種愛好提供了衆多活動和美味佳餚……谷歌人享受着貫穿整年的藝術家、作家、演員、政客、名人的訪問。

在谷歌工作的現實情況像公司承諾的那樣嗎？我用實驗的方法驗證了這些公司聲明。

玻璃門網站是“爲世界提供一個從內部看待工作與企業的自由的工作和經歷社區”（www. glassdoor.com/ about/ index_ input. htm）。它收集了數以百萬計的關於如何工作、如何面試，以及某企業的工資如何制定的評論。我分析了關於谷歌和標題中有關鍵詞“軟件”的工作評論，在 2008 年 2 月 5 日至 2012 年 12 月 15 日期間總共有 307 個這方面的帖子。另外，我還分析了讓人們匿名報告谷歌工作條件的社交新聞網站紅迪網（Reddit) (http: //www. Reddit.com /) 的進程 (www. reddit. com/r/Askreddit/comments/clzlm/google_employees_on_reddit_fire_up_your_ throw away/）。我搜尋並分析了員工們談論工作時間問題的帖子。在 2008 年 2 月 5 日至 2012 年 12 月 15 日期間玻璃門站上共有 307 個帖子，結果有 75 個樣本，其中 10 個來自紅迪網，65個來自於玻璃門網。

玻璃門網計算了某個工作崗位提供的平均工資。2013 年 1 月 17 日，爲美國谷歌軟件工程師提供的平均工資爲 112915 美元（樣本=2744），高級軟件工程師爲 144692 美元（樣本=187 美元）。考慮到 2012 年加利福尼亞應用軟件開發人員的平均工資爲 105806 美元（數據來源：加利福尼亞就業發展部），這表明谷歌看起來支付了高於平均水平的工資。

大多數帖子並沒有談到工作時間，它們關注的是免費食品等方面，因此，它們不得不被排除在工作時間分析之外。

在所進行的分析中，有 18 個帖子提到了谷歌工作時間的積極方面，其中 14 個（78%) 帖子說他們重視有彈性的工作時間，少數人說能夠在工作與生活之間平衡（3.17%），或他們每天工作 8 個小時（1.5%）。有 58 個帖子提到了谷歌工作時間的消極方面，所有這 58 個帖子都不約而同地關注了工作時間的問題，工作時間長且破壞了工作與生活之間的平衡。我在表 6.4 中將其中的典型評論進行了總結。

在我們的分析中出現的畫面是，人們會在谷歌長時間工作，他們感覺這裡有良好的工作環境，如提供免費食物、運動設施、餐館、咖啡館、活動、技術講座和其他鼓勵員工長時間工作的津貼，長時間工作並非由管理模式所決定，而是內置於公司文化中，因而有很多來自同行的競爭性壓力而工作時間延長，而且人們往往沒有足夠時間去使用20%的個人自由工作時間，或者如果必須增加這些時間就超過了 100%的工作時間。谷歌迂迴地承認，在描述其公司文化時工作時間並不典型：“雖然我們規模很大且還在不斷擴張，但谷歌仍保持啓動文化。谷歌並不是一家傳統意義上的公司，我們的工作時間也不是典型的朝九晚五。”

在哪裡可以長時間工作？事實是爲了最大限度地提高性能，員工們在他們的辦公桌上睡覺。谷歌前副總裁瑪麗莎・梅耶爾（Marissa Mayer）報道了關於她在谷歌的工作：“谷歌的一部分是正確的工作時間，我們有偉大的技術，但另一部分是我們工作真的真的很努力…那是每週 130 個小時。人們說‘一週只有 168 個小時，你怎麼能做到？’好吧，如果你在洗澡的時候和你在辦公桌上睡覺的時候都在深謀遠慮，它就可以做到。”這種行爲的最終結果是，在谷歌外沒有生活，生活變成了谷歌，因此它是單向度的。

一方面，谷歌的員工往往有很長的工作時間和大量加班時間，而另一方面，辦公時間完全靈活，如果有人不是朝九晚五地工作，管理並不將此看成是負面特點。谷歌非常引人注目的是採用脅迫的柔性和社會形式的管理策略，沒有正式的合同要求加班，但公司文化是基於以項目爲基礎的工作，同事之間的競爭，社會的壓力，積極的識別工作，樂趣和娛樂文化，以業績爲基礎的晉升，激勵在工作場所呆更長時間（運動、餐館、咖啡館、按摩、社會活動、講座等），工作與生活之間界限模糊。因此，員工往往長時間工作，工作與生活的平衡被損壞，谷歌逐漸成爲生活本身的代名詞，生活時間成爲工作時間和爲谷歌創造價值的時間。谷歌是呂克·波爾坦斯基和夏娃·希亞佩洛所稱的資本主義新精神現實化的典型企業：1968 年政治反抗的反獨裁價值觀和隨後出現新興新左派精神，如自主性、娛樂性、自由化、自發性、流動性、創造性、網絡化、開放性、多元化、非正式性、真實性、解放性等，都可歸入資本的邏輯中。

在資本主義早期，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描述到，延長工作時間是通過控制、監督、懲戒措施以及國家法律的合法性來完成的。谷歌增加剩餘價值生產的主要方式也就是絕對剩餘價值生產，即延長工作時間，但它採取了一種不同的方法，即強迫員工具有思想性和社會性，建構公司的樂趣、玩時間（玩勞動）、員工服務、同事壓力等文化，這樣的結果是每名員工的總體平均工作時間和未支付報酬工作時間都會增加。馬克思將這類案例描述爲絕對剩餘價值和相對剩餘價值生產，其中生產率和勞動強度保持不變，而勞動時間的長度是可變的；如果工作時間被延長而勞動力價格（工資）保持不變，“絕對剩餘價值和相對剩餘價值就都增加了。儘管勞動力的價值沒有絕對改變，但它卻相對下降……這裡……勞動力價值的相對量的變化是剩餘價值絕對量變化的結果”（Marx 1867,663）。馬克思在這篇文章中認爲，工作會相對降低，而員工免費超額勞動時間會延長，因爲那樣他們就創造了額外的剩餘價值和利潤。這可以用來解釋谷歌案例，本次所分析的帖子中有12個帖子指出了每週平均工作時間，通過這些帖子可以計算出員工每週平均工作時間爲62個小時。

谷歌：上帝和撒旦在同一個企業

谷歌的許多科普賬戶都是在歌頌谷歌，然面衆多社會科學分析指出了公司的危機。一個人應該超越對谷歌的片面評估進行更加辯證的思考，谷歌在互聯網上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谷歌的邪惡像撒旦，谷歌同時也是上帝的形象，它是辯證的善與惡。谷歌是互聯網實踐中最好的部分，因爲它的服務可提高和支持人類的日常生活，它可以幫助人們查找與組織信息、訪問公共信息、與他人溝通與協作。谷歌可以極大地推進社會中人類的認知、溝通和協作能力，它是互聯網生產力和社會化的一種表現形式。然而，問題並不在於谷歌所提供的技術，而在於組織這些技術的資本主義生產關係；問題在於提供服務的過程，谷歌一定要利用用戶並從事用戶數據的監測和使用戶商品化。

馬克思談到生產力與生產關係的對立時認爲：“社會的物質生產力與生產關係的存在產生矛盾……從生產關係制約生產力的發展，就會開啓社會革命的時代。”（Marx 1859,263）

當生產力發展到這樣的階段，生產力和交流方式在現有生產關係下只會造成傷害，就不再是生產力，而是破壞力（機器和金錢）；與這合成一類，它不得不承擔所有的社會負擔而不享受它的優勢，被逐出社會，被迫成爲其他所有階級的最堅決的對立面。(Marx, Engels 1846,60)

階級關係影響着谷歌，所有谷歌用戶和網絡用戶都被谷歌剝削，谷歌的業務活動侵犯了這些人的隱私，這是一種破壞性的力量，它們損害了消費者的隱私和保護人們不受剝削的權益。

谷歌的認知、溝通和協作的潛力指向資本主義。企業社交媒體的社會和協作維度期望並指向“舊的正在崩潰的社會本身中孕育着新社會的元素”（Marx 1871,277) 新的社會關係中使“舊社會的框架”成熟（Marx 1859,263)；“新力量和新激情”“在社會、力量和激情中萌芽，這樣就感覺它們自己被舊社會所束縛“(Marx, Enges 1848,928)“隱藏在社會”中的“反作用力”“爆發了”(Marx 1857,1858,159)。

谷歌是資本主義的魔法師。它施了一個法術去質疑資本主義本身：“伴隨着生產關係、交換關係和財產關係的現代資產階級社會，是一個用魔法召喚了巨大生產資料和交換手段的社會，就像已經施了法術但不再能夠控制冥界權力的魔法師。”（Marx, Engels 1848, 214）

在科技生產力層面上，我們看到谷歌提出網絡生產力的社會化、合作和一般特徵。谷歌工具爲用戶提供免費服務，谷歌文件允許對文檔進行協同創作；谷歌+、谷歌郵箱、博客使社交網絡和傳播成爲可能，YouTube支持視頻共享，谷歌學術和谷歌圖書幫助用戶更好地接觸學術知識，等等，這些都是有益於人類的應用程序。但在生產關係的層面上，谷歌是以利潤爲導向、以廣告爲資助的賺錢機器，從而將用戶和他們的數據轉化爲商品。大規模監控和破壞自由民主的內在隱私價值是其結果。因此，自由民主的價值觀構成對自身的限制和內在批判。在生產力層面，谷歌和其他網絡 2.0 平臺期望一個能帶來所有利益的以共有爲基礎的公共互聯網，然而谷歌同時能以一種自由的形式（免費訪問服務）通過對用戶隱私的在線監測和用戶商品化進行運作。谷歌是網絡生產力和資本主義生產關係在資本主義信息經濟社會中對立的典型例子，(Fuchs 2008a)

“資產階級社會的條件太過狹隘以至於無法涵蓋它們所創造的財富”（Marx , Engels 1848,215），谷歌的階級性限制了其提高人民生活的內在潛力，這些潛力在資本主義社會無法實現。批判性的討論認爲谷歌推進了社會監督，並指出谷歌作爲資本主義企業的內在限制。

谷歌是一種組織人類知識的對抗性方式。馬克思指出，知識和其他生產力形成對資本主義的障礙。“資本主義的障礙是整體以矛盾對立的形式向前發展，生產力、一般財富、知識等都以這種形式出現……這種對立的形式本身是短暫的,並生產出終結它自己的真正的條件。"(Marx 1857/1858,541f）

谷歌已經創造了終結它自己的真正的條件。認爲谷歌應該解散，認爲社會需要產生替代谷歌的產品，或者認爲它的服務對人類是危險的，這些想法都是錯誤的。相反，如果谷歌被剝奪所有權，轉型成爲服務於大衆利益的公共的、非營利的非商業的組織，谷歌就會失去其對抗性特徵。谷歌將用戶內容和用戶數據商品化以永久地佔有和剝削互聯網用戶。最好的解決方案是將谷歌剝奪者的所有權沒收，將谷歌轉型爲公共搜索引擎。谷歌同時代表了互聯網上的普遍利益和特定利益。它代表了互聯網造福人類的進步思想，以及出於商業化目的對人類進行絕對剝削的現實。

谷歌是普遍的剝削者，已經創造了可以推進人類發展的技術，在普遍佔有的情況下，人類成爲普遍主體，並解放了他們自己和這些來自剝削階級關係的技術。

本文爲北大公共傳播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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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黃楚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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