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悼念黃旭華的老人們

新華社北京2月14日電 2月14日,《新華每日電訊》開設“新華走筆”專欄,刊發新華社記者的行思錄。專欄發表記者宋立崑撰寫的文章《來悼念黃旭華的老人們》。

2月6日,中國第一代核潛艇工程總設計師黃旭華院士與世長辭。“卅載嘔心研潛艇深海蛟龍驚世界,一生矢志衛海疆大國重器鑄功勳”,輓聯無聲地勾勒了他默默無聞,卻又驚天動地的一生。

接下來幾日,人們不顧凜冽的寒風,從四面八方趕來黃老生前工作的研究所、殯儀館,送他最後一程。人羣中,不乏頭髮花白的老人。他們有的拒絕工作人員攙扶,堅持自己顫顫巍巍走上長長的臺階;有的坐在輪椅上,請身邊的人把他們擡上去;有的不僅自己來,還帶來了子孫……他們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不時向旁人講述自己與黃旭華的往事。

“20世紀60年代,黃老帶着我們在基地做試驗,我當時負責整理潛艇圖紙。”第七一九研究所退休職工胡天福出生於1942年,談起工作,只能斷斷續續回憶出些許片段,“我們只是做好了手頭的事,能跟着黃老造出核潛艇,這輩子非常值得。”

採訪近10位第七一九研究所退休職工,發現他們大多出生於20世紀40年代,在“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的號召下,一畢業就加入了研究隊伍。他們都曾拖家帶口,多次跟隨黃旭華和研究所跨省搬遷,一干就是半個多世紀。談起當年的功勳,好幾個老人用一句“專業對口,國家需要”,就概括了一輩子的事業。

有研究所工作人員解釋說,在幾十年如一日的秘密工作中,許多人跟黃旭華一樣,從未對本部門以外的人,談起過自己的工作。同時,建造大國重器,每個人的分工專業而具體,公式和數據佔據了許多精力。每個人的貢獻毋庸置疑,卻很難說出媒體想要的故事。“也許,工作之外,會有更多共同記憶。”

果然,談起生活中的黃旭華,老人們打開了話匣子。

第七一九所退休職工黃忠寶是上海人,與黃旭華共事了近60年。他告訴記者,最艱苦的時候,研究人員每月只有2斤大米和2斤麪粉,其餘都是粗糧。由於駐紮在海邊,氣候潮溼,稍不注意糧食就會發黴。所以,包括黃旭華在內的研究人員,總是抓住出差或探親的機會,想方設法買一些細糧揹回來。“自己捨不得吃,都給孩子們吃了。”說罷,他從弔唁大廳走出,又回頭深深望向黃旭華遺像的方向,隨後戴上灰色貝雷帽,緩緩走下臺階。

黃旭華生前辦公室的玻璃板下,壓着一張2008年他指揮大家合唱的照片,這是他最喜歡的照片之一。許多老人記得,他熱愛生活、多才多藝、浪漫樂觀,歌聲非常有感染力。

今年81歲的第七一九研究所退休職工曹志榮對黃旭華“海邊的歌聲”記憶猶新。

原來,研究所駐紮在海邊時,離當時的職工宿舍足有10公里遠。那時公共交通不發達,很多時候下班後,他們不得不結隊從海邊走回宿舍。

“海邊的砂石路只有一米多寬,而且很磨腳,我們迎着風沙走,一年要磨破好幾雙鞋。”曹志榮說,時年40多歲的黃旭華看大家走得寂寞,就帶領這羣當時只有20多歲的小夥子唱歌,最常唱的歌曲是《我們走在大路上》,“歌詞裡寫,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鬥志昂揚。毛主席領導革命隊伍,披荊斬棘奔向前方……唱着歌,總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

第七一九研究所於20世紀70年代末秘密遷至武漢。在舉辦弔唁儀式的大樓側面,是研究所的家屬區。一眼望去,都是整齊的六層小樓。聽老人們說,多數宿舍樓在進入20世紀80年代後才逐漸完工。如今,許多樓棟外牆老化,露出些許斑駁,在繁華的城市中顯得愈發不起眼。

或因身體原因,一些沒能到場弔唁的老人,靜靜地在陽臺上望着弔唁大廳。每隔一段時間,寒風會把其中一些老人“趕”回房間。過一會兒,他們就又出現在陽臺。記者注意到,一位住在五樓、身穿紅色棉襖的奶奶,將一面五星紅旗插在了晾衣架上,眼中滿是哀傷和不捨。

在弔唁大廳外,看到一個特殊的花圈,敬獻人一欄寫着“中國老五屆大學生聯合會”。查閱資料得知,“老五屆”是指1961年至1965年入學的大學生。花圈倚靠在外牆上,不知寄託着多少前輩的哀思。

老同事們緬懷黃旭華,不僅是在懷念曾經的領導、同事,也是在追憶那段激情歲月,那是燃燒的青春,更是不朽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