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蕭山當贅婿，你可瞞不了身高
“年齡不是問題，比我大七八歲都行，主要是不想努力了。”“還沒有畢業，可以給我找一個可以依靠的富婆吧哥？你把我信息掛上，到時候我有錢了，絕對忘不了咱公司。”“老師，快同意我一下，我太渴望愛情了！”李繼延開金點子婚介公司25年，這兩年遇到這樣的男性客戶尤其多。這些人並非想當贅婿，而是一心娶富婆，所以無一例外，全都被李繼延打發走了。在李繼延的微信聯繫人中，有上百名大學生等待入贅， 他將這些人的微信備註成數字。譬如江蘇男04182在校生211：“04”即2004年，指出生年份；“182”是身高；再後面是學校。記者採訪時，恰逢一個家裡有四套房的男青年向李繼延發送好友申請，李繼延問對方是否有工作，對方回答，“暫時沒有”。李繼延拒絕了他的好友申請，讓他先去找一份工作。李繼延桌子上擺着1部座機、6臺手機，電腦點開着自家網站“杭州金點子婚姻介紹服務有限公司”，網頁上有兩個小飄窗，分別是：“青春不常在，抓緊談戀愛！找到愛人，幸福一生！”“萬名各階層男女會員，有公務員、銀行、事業單位、教師、醫療、白領、工程師、經商辦企業、普通員工等。”
（攝/傅淼淼）
老婆孫紀梅坐在李繼延對面，她五官清秀，皮膚很白，典型的江浙一帶女人的相貌，講話有很濃的蕭山口音。每次當登門男客戶提出想要入贅時，孫紀梅會和李繼延一同面試對方。金點子婚介公司門口印有身高刻度，對應160、170、180釐米身高。對方一走進來，李繼延便大概知道對方身高多少，根本造不了假。
（攝/傅淼淼）
李繼延常用“芝麻信用是多少？”做開場白。採訪期間，一名外省的應屆畢業的大學生前來申請贅婿，按要求點開支付寶。見對方芝麻信用高達745分，李繼延滿意地點點頭。他要求男方芝麻信用至少在550分以上。 男生來杭州一個月了，還沒找到正式工作。李繼延鼓勵小夥子晚兩年再來，“你相貌嘛還是很好的，人長得也高，晚兩年再來吧，目前登記的女客戶最小都要26歲”。孫紀梅在一旁叮囑，“孩子你還年輕，去讀個研究生吧，或是考個公務員。等自己條件好了，匹配到另一半條件也會更好。”來金點子登記招婿的女客戶，確實有一兩個家產上億的，最差家裡也有幾套房。此外，女方一般都還有穩定工作。之所以來這裡登記，無非是想擴大交際圈，尋覓更好的結婚對象。李繼延說：“這幾年生意不好做，有些家裡開工廠的生意不像之前好做了，但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家裡條件終歸是好的。”幾年前，一名外省男客戶慕名前來。他開着一家廣告公司，身高183cm左右，中專文化。對方此行專爲娃哈哈繼承人宗馥莉而來，他以爲李繼延深耕杭州婚戀市場20多年，手中想必會有宗馥莉的聯繫方式。李繼延聽完一怔，告訴他，“從未接觸過”。對方不信，讓李繼延想想辦法。李繼延說：“娃哈哈不是有官網嗎？你有沒有給官網打過電話？”男人回說：“你以爲我沒打過嗎？已經打過很多遍了。”
01當個贅婿，名正言順“躺平”？
即便對相親市場的開門見山有所預期，但當真正身處溝通現場，內心還是不免爲之一震。剛畢業的年輕大學生走後，一名開網約車的蕭山本地人前來登記贅婿。男人戴一頂鴨舌帽，打門口經過時，大約168cm身高。因爲都是本地人，李繼延和男人自此便開啓了“加密”通話，因爲即便在南京上過學，我也只能艱難聽懂幾句語氣詞，“噶嘛”“噶嘛好啦”。好在最後他們又開始用普通話溝通。李繼延讓對方摘掉帽子，看脫髮嚴不嚴重。男人摘掉帽子，後腦勺有些稀疏。“看來你壓力蠻大的”，李繼延笑着說。男人坦誠回答：“壓力嘛，確實有一些。”“那你賭不賭？”李繼延追問。男人回答，“不賭的。”“香菸吃不吃？酒呢？”男人撓了撓頭，“每天嘛大概一包煙，酒嘛很少吃的。”李繼延有些猶豫，連着“噶嘛”了五六遍。男人見他頗爲爲難，跟他講“報個名了嘛不要緊”，說完，起身走了。也許李繼延一開始便覺得對方不符合要求，竟在剛纔的對話中忘記詢問芝麻信用的分數。
（攝/傅淼淼）
桌上打印了很多塑封文件，有李繼延的採訪，還有他寫的愛情語錄，其中還有一頁是李繼延寫的拒絕對象——“有十種情形者婚介謝絕！” 1.有犯罪記錄； 2.心術不正，找情人二奶者； 3.素質低、粗劣、打罵人者； 4.身體上文身者（藝術文身者除外，不在明顯地方，3釐米以內）； 5.偷盜等惡習不改者； 6.小雞肚腸、心胸狹隘者；無不良嗜好，如喝酒、抽菸等等。 7.無理取鬧，其它違法者； 8.心理變態者； 9.賭博、吸毒品、嫖娼、賣淫者； 10.有嚴重傳染病者。一經發現有以上劣跡者，婚介將拒絕服務，所收款項一律不退，有違法者，扭送司法機關，追究法律責任。
記者問李繼延，“心理變態的人也不會直接告訴你啊？”李繼延笑着說，“噯，嚇嚇他嘛，先起到一個威懾作用。”每次遇到各方面符合條件的男客戶，李繼延都會把這張紙推至對方面前，讓對方自查一下是否符合標準。之前曾有一個清華畢業的男客戶，因爲胳膊上的文身，被李繼延拒之門外，“女方不喜歡這樣的。”前來應聘上門女婿的人很多，但符合標準的人很少。 李繼延和孫紀梅的把關十分嚴格，所以當符合條件的男女雙方接觸見面後，成功率亦十分高。在李繼延看來，過去的贅婿模式更容易出問題，因爲男人上門後只想着好吃懶做，很多甚至沾染了賭博惡習。但近幾年不會了，如今的贅婿賽道，早已擠滿了優質人才。很多拿到戶口的“新杭州人”，不僅在體制內有一份穩定工作，甚至還已經買好一套房。
（攝/傅淼淼）
李繼延分析，如今的贅婿早已演變成四種形態：一是經濟實惠型，男方各方面條件確實不好，倒插門入贅女方，以期改善生活；二是優勢互補型，女方家裡條件好，男方工作穩定、學歷高，結婚後男方能幫忙輔導孩子功課，讓下一代贏在起跑線上；三是強強聯合型，男方已經有房有車，入贅是爲了過上更舒適的生活，女方父母幫忙照顧下一代，自己的父母清閒一點；四是錦上添花型，男方自己有公司，年收入本就十分豐厚，入贅或許爲了階級躍升。一言以蔽之，入贅女婿正在逐步實現“新四化”：平常化、年輕化、高知化、優質化。 無論是近期風靡的探討女強男弱婚姻的《淚之女王》，抑或是出圈的男頻爽劇“歪嘴龍王”系列——伴隨着那句經典逆襲臺詞“三年之期已到，屬於林家的，我要全部拿回來！”，加上嘴上的半永久的邪魅微笑，很多人對於贅婿的想象，更多聚焦在女強男弱婚姻的進退維谷，還有不少擔心贅婿進門後會“軟飯硬吃”，又要圖女方家的財富和資源走捷徑，又要當一家之主大男子主義，骨子裡的舊觀念還是沒有變。但在孫紀梅看來，這些預備上門當贅婿的男人，似乎並不會太過於糾結，很多抓馬的場景無非是外界強加給他們的濾鏡。擔任紅娘這麼多年，李繼延和孫紀梅似乎早已達成一種共識，所謂贅婿，無非是一種婚姻選擇，一種既能幫助父母減輕壓力，又能爲下一代創造良好生活的婚姻模式，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攝/傅淼淼）
“我們篩選蠻嚴格的，通過前期溝通，人品就能試出個大概，太擰巴的我們這關都過不了。而且能招贅婿的，一般都是家裡不捨得女兒受委屈，所以只要你對他們的女兒好，女方家裡一定會加倍對你好。你去那些旅行社看看，很多節假日出國玩的都是女婿和丈母孃一家子出去。家裡條件好的話，總會有很多時間一起玩。壓力小一點，生活輕鬆一點。不然還個房貸幾十年，哪有時間享受生活？大家都想過小康生活嘛。很簡單的。”孫紀梅說。
02時代不同了，女人一樣可以娶老公
杭州蕭山的贅婿文化由來已久，上門女婿隨處可見。 這一點似乎天然爲贅婿營造了寬鬆的文化環境，減輕了幾千年文化積習難改的心理負擔。蕭山在劃區並市之前，是全國經濟百強縣；劃區並市之後，又是全國經濟百強區。在這片豐饒的土地上，曾經誕生過22家A股上市公司，一度家家設廠，戶戶開店。隨着20世紀80年代計劃生育的推進，蕭山產生大量招婿需求，很多蕭山企業家更是公開招領上門女婿。此外，蕭山還是把入贅寫進拆遷條例的地方。2017年的《蜀山街道城中村改造房屋徵收安置實施細則》中就提到了“符合入贅條件的女婿”，這裡的入贅條件指家庭中有一個女兒或者兩個女兒，家庭中必須沒有男孩，但兩個女兒只有一個可以入贅，另一個不能入贅。這條規定更多針對蕭山當地拆遷戶，多一個上門女婿就能多拿70平米的安置房，實打實的真金白銀，也是蕭山當地喜歡找上門女婿的原因。李繼延感慨：“70平方米啊，按現在的房價也要好幾百萬。現在賺錢多難，感情也是要講現實的。”不過，早期因爲拆遷而選擇入贅的男性，很多學歷並不高，更不懂得經營婚姻，大多隻知道好吃懶做，甚至沾染了賭博惡習。這或許也是李繼延反覆詢問對方是否賭博的原因，查芝麻信用也是爲了覈實對方徵信。近幾年，選擇入贅的男性學歷與個人條件均有明顯提升，很多人調侃去蕭山入贅難度不亞於考公上岸，還有人調侃，“改變人生的兩個路口，一個是參加高考，一個是去蕭山入贅”。這或許不過是一句笑談，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卻是大多數人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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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孝通在《生育制度》一書中寫道：“夫婦一方面是共同享受生活的樂趣，一方面又是共同經營一件極重要又極基本的社會事業。若不能兩全其美，就得犧牲一項。在中國傳統社會裡是犧牲前者。”夫妻之間要經營全面合作的生活：一是把事務上的合作減少，使夫婦間偏重感情調諧，趣味和興趣的相投；一是把感情方面的要求撇開，偏重於經濟上的、事業上的合作。在費孝通看來，“這種偏重的方向，初無高下之別；重要的是要看生活的環境如何。”毋庸置疑，通過相親途徑步入婚姻的兩個人，大都選擇了後者。對很多人來講，愛情似乎是一道語文題，需要做很多閱讀理解，方能領悟彼此的心意，但婚姻卻更像一道數學題，人們各自拿出籌碼做資源置換，很多入贅女方家族企業的男性，就像是從女方家中拿到A輪、B輪、天使輪的投資。 此外，杭州有着天然的地方文化優越感。人們常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位於長三角核心地帶的杭州蕭山，經濟的確要更發達一些，能夠享受到很多城市化階段性的成果，因此很多家庭會捨不得女兒外嫁，沒有人會輕易離開“天堂”。贅婿放在其他城市，或許尚且需要時間來接受，但在蕭山當地，甚至會形成一種不招贅婿，反而不被理解的處境。孫紀梅就曾聽鄰里討論某某家，因爲沒有招贅婿，被衆人評價爲“不要好”。經營金點子婚介公司的25年來，贅婿的生意越來越好，報名費也從二三百元漲到了一萬五千元。但李繼延孫紀梅夫婦並沒有因此發財，他們目前只有一套房產，一間100多平米的舊房子。
（攝/傅淼淼）
夫婦二人育有一個女兒，也曾考慮過招上門女婿，但家裡只有一套房產，並不滿足當地招贅的准入門檻。春節期間，女兒帶兩位老人去廈門旅遊。李繼延只在第一天出門拍了幾張照片，剩下的時間一直待在賓館忙着接打電話。孫紀梅感慨：“他忙都忙死了，根本沒時間休息，出來了也在酒店辦公。”婚介所裡除了李繼延和孫紀梅，還有三名“愛情獵頭”，由三名已經退休的阿姨組成。她們平日裡不用坐班，利用自身人脈爲會員找到匹配對象，“資源多了，成功率自然會高。”李繼延還經常寫文章在杭州各大城市報刊投稿、登廣告，“很多人以爲我們夫妻開了這麼多年婚介公司，一定有很多存款。其實我們手裡根本沒有錢。我們需要一直花錢搞推廣，只有這樣才能吸引更多優質男青年上門。”
（攝/傅淼淼）
李繼延曾是杭州蕭山五金交電公司的員工，還在夜校做過日語老師。他第一次幫別人促成姻緣，正是把外地同事介紹給當地人做上門女婿。1999年，李繼延從國企下崗，便開了金點子嫁娶贅婿公司，如今的婚介所仍開在他曾經任職的前國企大樓裡。“我們以青年、中年、老年婚姻嫁娶爲主，這些要佔業務量的3/4，上門女婿不過佔總業務量的1/4。很多人認爲我們是專做上門女婿的，肯定是誤會了。贅婿不過是我們蕭山當地的特色。”李繼延說。金點子婚介公司的牆上掛着“天下第一紅娘”的招牌，另一面牆上，則掛滿了李繼延接受媒體採訪的合影。婚介所裡，處處可見李繼延總結的“愛情箴言”，他給每一個都取了名字：《愛情兵法》《擇偶忠告》《戀愛三部曲》……一則箴言上寫着——呼籲全國各大、中、小城市，農村家庭，有多套房，比較富裕的大齡女、適齡女，移風易俗，把暫時無房的大齡男、適齡男娶了吧！時代不同了，女人一樣可以娶老公！
（攝/傅淼淼）作者 傅淼淼 校對遇見 編輯 尤蕾 題圖傅淼淼 攝 封面 傅淼淼攝 排版 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