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河山有君(70圖)
李可染丨寫生:考慮成熟後,下筆不能猶豫
“師造化”是我國古代一切有創造性的畫家所提倡的。明、清食古不化之風曾遭到一些革新派的反對。清人石濤痛恨那些把“師造化”變成一句空話的“正統”派,在他的《畫語錄》中針對脫離生活、一味重古仿古的惡習,提出“搜盡奇峰打草稿”的藝術主張。慷慨陳詞:“古之鬚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腸”發出“我自發我之肺腑,揭我之鬚眉”的大膽議論。
李可染《萬山紅遍》79.5×49cm 紙本設色 1964年
終生俯案摹古,所謂“畫於南窗之下”,那就是沒有走出畫室。有些人走了出去,看看真山真水,這很好,比經常關在畫室裡要好得多,但若能進行寫生就更進了一步。“看”比寫生要差得多,因爲“看”只能得到一個模糊的印象,只有寫生才能形象地、真實而具體地深入認識客觀世界,豐富和提高形象思維。
李可染《松下觀瀑圖》79.5×47cm 紙本水墨 1943年
有些人,出去寫生,貪多求快、浮光掠影,匆匆忙忙只勾一些非常簡略的輪廓,記些符號,回來再以自己的習慣、作風來畫,這樣難免把作品畫得千篇一律。頂多只在構圖上說明是某某地方,不是能深入對象、真實反映生活。因爲客觀事物千變萬化,以山水畫的主要表現對象自然景物來說,有春夏秋冬,風晴雨雪,朝霞暮靄……變化無窮無盡。寫生時應當每一筆都與生活緊密結合,畫出來還是自己固有的面貌。我認爲寫生的主要目的是加強對客觀世界的認識,能踏實認真畫一張,比隨隨便便畫十張要得益得多。
李可染《放鶴亭》58×34.5cm 紙本水墨 1945年
寫生是對客觀事物的認識、認識、再認識,不斷深化的過程,所以寫生是基本功中最關鍵的一環,要非常認真。寫生並不是說任何東西都可以入畫,畫的內容應有所選擇。境界比較好,富有時代氣息,有刻畫的價值,纔可以入畫,並不是看到什麼畫什麼。
李可染《雨後漁村》69×45.5cm 紙本水墨 1960年
我們常常看見有的畫沒有一個精粹的中心內容,像從一幅畫裡裁下來的最不重要的配景部分,平平常常,味同嚼蠟,就不會有什麼感人的力量。所以一定要很仔細地選擇對象。畫的時候不要坐下來就畫,要對景久坐,對景久觀,對景凝思結想,要設計。這張畫反映什麼思想,如何加工,它是什麼情調,是濃重的,是淡雅的,是雄是秀,是熱調子還是冷調子……古人說:“向紙三日。”就是說對着白紙多多構思,最好是對象在腦子裡已經形成一張畫的時候再動筆。
李可染《人在萬點梅花中》57.5×45.5cm 紙本設色 1961年
看景要分析。一個有繪畫經驗的人,眼前千巖萬壑、變化萬千,也能分清哪個是最重要的,哪是次要的,哪是不重要的……哪些要強調,哪些該減弱。畫是要把重要部分放在整個畫面最顯著的地方。最精彩的部分要先畫,使它能儘量發揮。否則,先畫了次要的,那最精彩的部分就要受到牽扯。一個有經驗的畫家寫生時不一定用鉛筆打稿,而他的畫面往往能處理得恰到好處。關鍵在於把主要的、次要的先畫在妥善的部位,就像釘了幾個釘子,然後把不太重要的部分接連上去,就形成一個整體的構圖。五代山水畫家荊浩在他的畫論《筆法記》中提出:“觀者先看氣象,後辨清濁,定賓主之朝揖,列羣峰之威儀。”我體會這是對山水寫生的基本要求。山水畫家爲要表達自然界的萬千氣象,不能不分清主次,注重整體感。我以前畫過一個瀑布,瀑布是主體,是第一位的;亭子是第二位的;樹是第三位的;岩石、灌木是第四位的等等。從明暗關係講,瀑布,最亮的,亭子次之,然後纔是樹、岩石,按一、二、三、四排下去,明暗層次很清楚。如果在岩石部分留出空白,就會使主體瀑布不突出。爲了突出主體,次亮部分都要壓下去,色階不亂、層次分明、整體感強,主體就能明顯突出。
李可染《山歸》36×27cm 紙本水墨
我們常說:“河山如畫”,但實際上客觀事物不可能完全像一幅畫。自然形態的東西很美,但往往也帶一些缺點,不可能都是完美無缺的,例如畫一棵樹,凡是最精彩的樹枝都要全力肯定下來,儘量地發揮,充分地表現,缺點部分刪去不畫,其他也是這樣。欠缺的部分要按照客觀規律,用自己全部經驗加以補充,使之完整。
李可染《魯迅故鄉紹興城》62×44.5cm 紙本水墨 1962年
寫生,首先必須忠實於對象,但當畫面進行到百分之七八十,筆下活起來了,畫的本身往往提出要求,這時就要按照畫面的需要加以補充,不再依對象做主,而是由畫面本身做主了。
李可染《諧趣園圖》62.5×45.5cm 紙本水墨 1963年
一些大文學家,當他把人物寫活了時,人物本身提出要求,這時往往改變原來寫作計劃,離開提綱,根據人物性格發展來寫。例如托爾斯泰寫《安娜·卡列尼娜》,女主角那個悲劇性結局就離開了預定的提綱,這結局是由人物性格、行動本身的發展邏輯決定,因而也就更加真實感人。所以,藝術家對客觀現實應是忠實的,但卻不是愚忠,真正忠於生活的結果是主宰生活。
李可染《青山密林圖》70×46cm 紙本水墨 1965年
有些極其美好、特殊的對象,一次是畫不出來的,需要反覆加以研究。比如有一次,我在黃山清涼臺上,忽然雲氣開了,山從天際高空露了出來,而當時新雨初霽,雲氣蒸騰,隱隱約約還看得見層迭的樹木……真是人間仙境。這樣美好的景緻,即使是個最高明的畫手,我敢說,也是很難一下子畫了出來。怎麼辦?這就要下一番研究的功夫,要不斷積累經驗,寫生能力並不能解決一切。在寫生過程中,隨着對客觀世界新的發現,應力求有新的藝術語言、新的表現方法、新的創造,這樣會不斷促進你創作的意象和表現力、感染力,促進你創作風格的形成和發展。
李可染《雨中灕江》71×48cm 紙本水墨 1977年
有一次,我在萬縣,看到暮色蒼茫之中,山城的房子,一層一層,很結實,又很豐富、含蓄。要是畫清楚了,就沒有那種迷濛的感覺了,其中有看不完的東西,很複雜也很深厚。後來,我就研究,先把樹、房都畫上,以後慢慢再加上去,以紙的明度爲“0”,樹,房子畫到“5”,色階成“0”與“5”之比,顯得樹、房子都很清楚,然後把最亮的部分一層層加上墨色,加到“4”與“5”之比,就很含蓄了。我把這種畫法叫做“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先什麼都有,後來又逐漸地消失,使之含蓄起來。採取怎樣的藝術加工手段,以傳達出特定的意境,要煞費苦心地去研究、經營。
李可染《春雨江南圖》68.5×46cm 紙本水墨 1984年
“師造化”就是要把對象,把生活看作是你最好的老師,古人畫畫和筆法、墨法等等無一不來源於客觀世界,要把客觀看成是第一個老師。
李可染《水墨勝處色無功》68.4×45.9cm 紙本水墨 1981年
寫生既是對客觀世界反覆的再認識,就要把寫生作爲最好的學習過程。不要以爲自己完全瞭解對象了,最好是以爲自己像是從別的星球上來的,一切都充滿了新鮮感覺。不用成見看事物,對任何物件都要再認識。俗話說“心懷成見,視而不見”,所以寫生時,要把自己看成是小學生。藝術家對客觀事物的觀察應與一般人的理解有區別,探究對象應當較之深刻得多。樹,路過的人不在意,一旦經藝術家加工描繪,就成了大衆矚目的藝術品了。
李可染《灕江山水天下無》67.5×126cm 紙本水墨 1984年
觀察生活、認識對象、進行寫生時虛心,而在創作時要充滿信心。考慮成熟以後,下筆不能猶豫,猶豫不決畫面就會軟弱無力。力量來源於肯定。當你作畫時,下筆濃了,你不要懷疑,認爲就應該這樣濃;淡了,就應該這樣淡。畫時不要怕這怕那。一張畫有缺點,要在畫完後總結,而不要在畫時猶豫不決,否則,一定畫不好。
李可染《黃昏待明月》68.5×45cm 紙本水墨 1985年
畫畫的過程,永遠是自己在學畫、研究畫的過程。一棵樹或某一部分畫好了,覺得精彩,就不敢再碰了,就維護,這樣,太難於發展。你要是覺得該加就大膽往上加,不怕失敗,加壞了,最後總結。敢於勝利,實際上是不怕失敗,一個人永遠都在學習過程中。
李可染《王維詩意》137×68cm 紙本水墨 1987年
毛主席講相反相成是辯證法。我們學畫的,要懂得相反相成這個道理,順應這個規律,步子一定快得多,或者說似慢實快。任何事物的發展都要經過一定的過程。就此而論,學藝術也同學科學一樣,要經過很多過程,要攻破很多難關。在前後過程中,事物的發展形態不會是一樣的;甚至會截然相反,這是規律。想一蹴而就,“畢其功於一役”是錯誤的,是不可能的,“欲速則不達”。初學畫的人,從基本功來講,當你對客觀對象認識不夠充分,經驗不足,還不能準確表現時,畫得呆板是難免的,從呆板到生動自如,需要有一個過程。
李可染《山靜瀑生喧》92.5×58.5cm 紙本水墨 1988年
我小時候在家鄉徐州時喜歡寫字,十一歲時字寫得受到稱讚。但家鄉找不到好的書法老師,有一個老師教我趙體字,一味追求漂亮。後來才知道,由於追求表面漂亮,產生了“流滑”的毛病,結果費了很大功夫糾正。糾正的方法就是儘量工整,不怕刻板。我不但寫顏字、魏碑,還寫我自創出來的極其呆板的字體,我戲名之曰:“醬當體”,即像舊社會醬園、當鋪牆上工匠描畫出來極其刻板的正體字。就這樣,以極其刻板的字體糾正自己,防止了“流滑”,真是所謂“學拳容易、改拳難”。
李可染《萬山重疊一江曲》82×105cm 紙本水墨 1989年
所以,做基本功要帶強制性。由於不熟練,那就強制一點好;或者有些不好的習性非糾正不可,也強制一點好。寫生,就是強制自己的眼和手,使之符合於客觀規律。一個人有堅強的毅力,這個毅力中就帶有強制性。人多少帶有惰性、隨意性。要強制,要吃苦,要鍛鍊自己的毅力,才能使學習上進,藝術上有顯著成效。你不能說想做什麼,而必須說應該做什麼,強制久了,就形成了習慣,艱苦的事就不艱苦了,甚至苦中有樂,樂趣無窮了。“習慣成自然”!有的人作畫養成了習慣,天天要畫畫,一天不畫畫就像沒有吃飯一樣,像缺少了什麼,這就好了。
李可染《小孩與牛》28×37cm 紙本水墨
李可染《頤和園寫生一》34.5×49cm 紙本設色 1954年
李可染《諧趣園飲綠榭》32.5×42.5cm 紙本設色 1954年
李可染《北海晨曦》32.5×43.5cm 紙本水墨 1954年
李可染《北京郊區村景》40×49cm 紙本水墨 1954年
李可染《春天的葛玲》44×32.5cm 紙本水墨 1954年
李可染《西湖飛來峰石刻》34×46cm 紙本水墨 1954年
李可染《家家都在畫屏中》40.5×44.5cm 紙本水墨 1954年
李可染《雨亦奇》44×59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太湖魚池》32.5×44cm 紙本水墨 1954年
李可染《太湖》32.5×41cm 紙本水墨 1954年
李可染《江南水鄉一》32.5×44cm 紙本水墨 1954年
李可染《蘇州水鄉》37×45.5cm 紙本水墨 1954年
李可染《水城鐵橋》40×48.5cm 紙本水墨 1954年
李可染《黃山文殊院立雪臺望東北諸峰》34.5×46.5cm 紙本水墨 1954年
李可染《天海奇鬆》33.5×43.5cm 紙本水墨 1954年
李可染《文殊院前望天都峰》45×34cm 紙本水墨 1954年
李可染《靈隱茶座》52×45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錢塘江遠眺》33.5×34.5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魯迅故居百草園圖》58×43.5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大禹陵寫生》43×49cm 紙本設色 1956年
李可染《西湖三潭印月九曲橋》36×54.5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西湖邊上》44.5×51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雁蕩山一》52×44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雁蕩山村舍》30.5×44.5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雁蕩山二》53×44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無錫梅園》32×45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橫塘》39.5×48.5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蘇州虎丘》45×37.5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蘇州拙政園二》45.5×42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略陽城》61×43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萬縣瀼渡橋》51×45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夕照中的重慶山城》45×53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嘉定大佛》59×43.5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杜甫草堂》58.5×46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巫峽百步梯》56×44cm 紙本水墨 1956年
李可染《德國磨坊》43×35cm 紙本水墨 1957年
李可染《林蔭遊人》40×32.5cm 紙本水墨 1957年
李可染《魏瑪大橋》55.5×44cm 紙本水墨 1957年
李可染《易北河上》45×35.5cm 紙本水墨 1957年
李可染《德國森林旅館》47×36.5cm 紙本水墨 1957年
李可染《德累斯頓暮色》53.5×44cm 紙本水墨 1957年
李可染《歌德寫作小屋》48.5×36.5cm 紙本水墨 1957年
李可染《麥森教堂》48.5×36.5cm 紙本水墨 1957年
李可染《北海公園濠濮澗二》41×48cm 紙本水墨 1957年
李可染《頤和園扇面殿二》43.5×52.5cm 紙本水墨 1957年
李可染《頤和園後湖遊艇》44×45cm 紙本水墨 1957年
李可染《頤和園寫生》35×45.6cm 紙本設色 1954年
李可染《十三陵水庫》45×36cm 紙本水墨 1959年
李可染《桂林寫生》48.5×39.5cm 紙本水墨 1959年
李可染《桂林水車》44.5×53cm 紙本水墨 1959年
李可染《灕江邊上》59.5×44cm 紙本水墨 1959年
李可染《桂林春雨》41×52cm 紙本水墨 1959年
李可染《桂林陽江》55.5×44.5cm 紙本水墨 1959年
李可染《畫山側影》44.5×54.5cm 紙本水墨 195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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