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清退：地方金交所的來路與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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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四川省地方金融管理局發佈通知，四川金融資產交易所有限公司主動申請退出交易場所行業，不再從事交易場所相關業務，至此，省內再無合法金融資產類交易場所存續。
實際上，今年以來，地方金融交易平臺的調整正在加速，已有18個省市金融監管部門宣佈關閉轄區內的金融資產交易所，並已完成三批次的集中關停。
各地設立的金交所，誕生之初揹負着處置國有資產產權的任務，成長時卻更多地無序發展，特別是與互聯網金融合作時，頻頻暴雷。金交所野蠻生長十餘年，最終退出資本市場舞臺，與其在發展過程中缺乏統一、明確的監管制度脫不了關係。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中共中央關於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明確指出，要完善金融監管體系，依法將所有金融活動納入監管，強化監管責任和問責制度，加強中央和地方監管協同。建設安全高效的金融基礎設施，統一金融市場登記託管、結算清算規則制度。
界面新聞記者經多方採訪確認，金交所的命運已接近終點。接下來，除北京金融資產交易所外，全國各地存留的金交所將相繼出清，或更改名稱、變更營業範圍、或直接註銷。
野蠻生長的金交所
2009年前後，爲處置國有資產產權、金融企業國有資產轉讓，地方性金融資產交易所應運而生。
2009年3月財政部頒佈的《金融企業國有資產轉讓管理辦法》（財政部令第54號）背書下，金交所的春天開始了。這份文件明確規定，非上市金融企業國有產權的轉讓應當在依法設立的省級以上產權交易機構公開進行，不受地區、行業、出資或隸屬關係的限制。
2010年5月，第一家全國性金交所天津金融資產交易所獲批成立。此後多地開始批准設立金交所或者金融資產交易中心，自出生起大多數交易所便帶有國資背景，這類地方性金交所由省級人民政府監督管理，被賦予了搭建國有資產交易平臺的使命。
據公開信息，我國地方金交所的數量一度高達70家，包含13家地方金交所和57家地方金融資產交易中心。隨着獲批設立交易所數量的增多，金交所業務不僅限於資產轉讓、國有資產交易等，還開始承做城投債項目等非標業務，與互聯網金融公司合作。
爲解決地方企業融資問題，金交所設立初期，承接了大量城投債項目。
與在銀行間市場發行相比，通過金交所發行的城投債屬於非標類產品。界面新聞記者瞭解到，非標類產品的交易條件、條款更簡單，缺乏統一上線標準，投資風險幾乎全部押注在底層資產上，爲識別、分散風險留下了不少隱患。
不過，一名熟悉金交所業務的人士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主流的金交所大部分還是以機構業務爲主，個人投資產品很少，因爲有國資背景，在業務准入時候都有考慮。
2014年底，螞蟻金服成爲浙江互聯網金融資產交易中心的創始股東，互金企業開始與金交所合作。
據瞭解，一種常見模式是互金平臺先貸款給融資方，形成的債權在交易所掛牌轉讓，這樣可以避免互金平臺直接轉讓債權的違規行爲；還可以將在交易所備案的大額標的項目拆分，包裝成理財產品在所合作的互金平臺上面向個人投資者銷售。
還有一種是互金平臺直接入股金交所，2018年前後，螞蟻、百度等多家互聯網大廠佈局地方金交所，除螞蟻外，百度旗下的度小滿金融是西安百金互聯網金融資產交易中心的控股股東。
據盈燦諮詢統計，2015年到2017年3月，有超過20家互金平臺與金交所合作推出過產品。
到了2017年，監管明確叫停互金平臺與金交所的合作。互金風險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要求違規互聯網平臺必須在2017年7月15日前，停止與各類交易場所合作開展涉嫌突破政策紅線的違法違規業務的增量，同時妥善化解存量違法違規業務。
2011年起，監管部門從一開始就給金交所上“緊箍咒”。2011年國務院38號文《關於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切實防範金融風險的決定》出臺，證監會牽頭組成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部際聯席會議，至今聯席會議召開已有7次。
但金交所真正走進大衆視野、被廣泛熱議，卻是伴隨着一個個爆雷事件。
2016年的僑興債事件，成爲互聯網金融與金交所甜蜜合作的破碎時刻。
2014年12月，僑興集團旗下的兩家子公司惠州僑興電信工業有限公司和惠州僑興電訊工業有限公司通過廣東金融高新區股權交易中心（下稱“粵股交”）備案，先後發行了14期私募債券，本息合計11.46億元。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私募債被包裝成理財產品，在螞蟻集團旗下的招財寶平臺對外銷售，高風險的債券直接暴露在普通投資者投資視野中。
根據監管部門規定，每期私募債券的投資者合計不得超過200人，並對合格個人投資者有資產、投資經驗、抗風險能力等方面的測試和要求。但是招財寶將私募債拆分包裝成理財產品，變相突破合格投資者標準，通過保險公司做擔保增信，讓很多不具備承受私募債券風險能力的投資者直接投資，違反了監管規定。
兩年後，2016年僑興債發生違約，僑興集團兩家子公司發行的私募債到期全部無法兌付，一時間牽扯甚廣。僑興債大面積違約，觸發了國內銀行業個人罰款最高紀錄，據悉相關10餘家涉案金融機構因違規操作被罰共超過20億元。
2017年12月，原銀監會相繼公佈了對僑興債涉案銀行機構的處罰措施。銀監會表示，對廣發銀行及其他分支機構罰沒7.22億元，對涉及廣發銀行違規擔保案的13家出資機構作出行政處罰，罰沒13.41億元。
事件所涉及的“僑興集團-粵股交-招財寶-投資者”這條發行鏈路所存在的合規需求、安全隱患備受市場爭議。
漫長的清退
起步不到兩年，金交所就遇到了監管部門發出的清理政策。2011年11月，國務院發佈《關於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切實防範金融風險的決定》，成爲整頓清理交易所的開端。
該文明確表示，建立由證監會牽頭的“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部際聯席會議”（下稱“聯席會議”）制度。
2019年7月，監管部門在北京召開有關交易所清理整頓第四次會議，要求在2020年底前完成各類交易場所存量風險的清理工作。但清理工作並沒有如期結束。2020年底，聯席會議召開第五次會議，指出金交所登記備案、掛牌交易的非標債務工具總體風險較高，嚴控交易場所數量始終是清理整頓工作的重點之一。
也就是說，清退仍在繼續。
對此，一名曾在華北某省金交所工作過的人士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雖然之前監管定了整頓清理的最後期限，但不會立馬叫停，還是得看各地整改清理的實際進展，據瞭解，有些金交所的存量業務規模挺大的。
此前有媒體報道，證監會將最後的清理截止期限延長至2021年6月。
直至今年3月，湖南省、遼寧省、西安市、重慶市等4地方金融監管部門率先發布公告，取消轄內金交所業務資質，不再從事金融資產類交易場所相關業務。
5月10日，第二批金交所被關停。山東、吉林、江西、青島、深圳等5處省市地方金融監管部門集中發佈公告，宣佈取消轄內金交所的業務資質。
6月21日，天津、山西、黑龍江、河南、廣東、海南、廈門、寧波等8地金融管理部門集中公告，關閉轄內最後一家金融資產類交易場所。
一名就職於中部某國資金控的人士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現在各地金融資產交易所都面臨着整頓。除了北金所外，都不能倖免，這個消息去年已經口頭通知到各交易所了。
界面新聞記者查閱了還處於存續狀態的多家金交所網站，發現普遍存在更新遲緩的現象。
冰鑑科技高級研究員王詩強表示，前些年，金交所平臺上交易的部分資產可能時間較長，存量較大，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完成清完。此外，一些合法的資產交易也需要新的平臺承接，比如不良資產、企業間股權交易等。
清退之後怎麼辦？
“現在其實不是叫全面清退，而是要強化屬地管理。”
廣東小貸協會秘書長徐北表示，一刀切關掉金交所這個說法不準確，沒有文件顯示說要全部關掉，但是要明確地方責任，地方監管去挑起監管責任，如果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就把它關掉，否則就是地方自己背責任。
根據證監會披露的數據，截至2019年初，全國金融資產類交易所的債權類業務存量規模仍達到8517億元，涉及約120萬名個人投資者。
有分析人士指出，金交所關停之後，存量業務會轉移給當地的資產管理公司，但也有可能造成一些資管公司、城投平臺在金交所掛牌的融資產品逾期壓力增加，投資人承擔的逾期兌付風險增大。
近期，多家此前被關停的金交所已完成更名並更換經營賽道。
7月2日，寧波金融資產交易中心有限公司更名爲“寧波潤寧天成管理諮詢有限公司”，經營範圍調整爲諮詢策劃服務。
天津金融資產交易所有限責任公司更名爲“天津華數價格評估有限公司”，經營範圍調整成資產評估、信息技術諮詢服務等相關業務。
也有金交所匆忙關停，留下“定時炸彈”。
近日，有投資者告訴界面新聞記者，前不久收到了一封來自中涌卓盛控股有限公司（下稱“中涌控股”）的通知，在該公司投資的理財產品正面臨兌付困難。
中涌控股工作人員給這名投資者的說辭是：“近期國家集中關停金交所業務，我們公司的交易所也被迫關閉，業務停止，賬戶封鎖無法交易。”
中涌控股在此前的一份通告中表示：接監管政策要求，魯交所2024年6月25日起暫停所有業務。公司爲保護全體投資者利益，在接到通知後第一時間聘請專業機構對相關業務進行盡職調查，報告將於2024年8月30日前完成，在此期間公司將不定時發佈相關動態。
自首家設立至今，金交所已經在資本市場上活躍了將近15年的時間，在不良資產轉讓、非標業務交易等方面，爲投融資雙方提供了平臺。衆多地方性的金融資產交易所或者交易中心將被吞沒在歷史浪潮中。
“如果整頓清理的話，就得兌付，但有些業務沒辦法結清，所以一直拖到現在。就清退完的金交所而言，存量業務結束可能是因爲已經轉移出去或者沒有出表的要求了。”有了解金交所業務的人士表示。
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學院教授鄭志剛認爲，非標業務本身的訴求是存在的。我們一直主張建立多元化、多層次的資本市場，滿足不同訴求。但是這個交易場所必須保證有透明度，保障雙方權益的維護。目前看來，現在的金交所並不具備這樣的功能，所以未來以什麼樣的方式來提供此類交易服務，監管需要做新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