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李政道先生:這個世界,因爲他來過而更加燦爛!

您的愛是那麼深,那麼廣,那麼無限,那麼永遠。李先生一路走好。

撰文丨董潔林(CUSPEA 1981級學者)

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美籍華裔物理學家李政道先生於2024年8月4日去世,聚集於微信羣的400多位世界各地的CUSPEA學者萬分悲痛,思念哀悼之語如潮水般涌來。

CUSPEA,全稱爲“China-United States Physics Examination and Application”(中美聯合培養物理類研究生計劃),是由李政道先生主持的人才培養項目,由美國和加拿大最好的70多所大學從中國招收研究生,從1979到1988年10年間共招收了900多位學生。此舉爲中國改革開放後年輕學子留學大潮打開了一扇門。

當年的CUSPEA學子如今已成爲多個領域的領軍人物和精英骨幹,就職於國內外知名大學和研究所,成爲企業的傑出領導者。

其中15位科學家成爲中國、歐洲、美國、加拿大等地的院士,約300多人次在各國際科學技術組織中擔任職位或成爲傑出人士,100餘人次獲得各類國際科技大獎,有400多位成功的高科技發明家和企業家。

可以說,CUSPEA是1949年後中國對外科技和人才交流史上的一個豐碑,在改革開放歷史上寫下了濃重的一筆。

在下文中,筆者摘錄了部分CUSPEA學者的追思語,名字後面括弧中的年份是他們參加CUSPEA考試的年份,文中沒有錄入他們現在的職業身份,此時,他們只是一位“學生”。

徐依協(1979):

驚悉李政道先生仙逝,心情沉重。

不久前還見到李先生爲某些組織題詞,筆跡清晰端正,想來他身體尚健。

李先生不僅對物理學做出超前的貢獻,獲得諾獎,對祖國的物理學發展建設幾十年辛勤耕耘作出傑出貢獻,還用他對祖國的赤子之心扛起CUSPEA項目,培養了近千名中國科學家。

有幸在早期加入此計劃,改變了我的命運。今天翻找老照片,卻只發現了幾張1981-1982年的照片,一是在李先生家過1982年聖誕節,二是和哥大CUSPEA同學在物理系前合影。那時候我們沒有照相機。

趙平(1980):

驚悉李政道先生逝世,震驚悲痛,百感交集。

李先生是我們的大恩人,他發起的CUSPEA壯舉改變了我們的命運,給我們一代學子打開了追求真理、自由、理想和幸福的大門。

我有幸考取首屆CUSPEA到美國留學。當時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坐飛機,從剛剛經過十年浩劫、百廢待興、信息閉鎖的國度,在不到一天之內降落在美利堅的土地。在那一刻,我彷彿開始了我新的生命。

從那以後的歲月裡,我多次見過李先生,在紐約、紐黑文、北京,每次和先生談話都受益匪淺、終身難忘。

我曾於2012年給李先生寫郵件,建議召開慶祝CUSPEA 30週年研討會,收到先生的回覆。後來我還收到先生親自繪製的新年賀卡。

李先生是罕見的天才,他聰明絕頂,同時大愛無疆。如今先生的桃李遍天下,他的諄諄教誨讓我們終生受益,他的大恩大德讓我們永遠難忘。李先生不僅是舉世公認的科學巨擎,他更是我們每個人的人生楷模。

先生度過了光彩的一生,他的貢獻讓全人類共享,這個世界因爲先生來過而更加燦爛!先生千古,精神永存!

朱曉東(1980):

李先生爲我們CUSPEA學子打開了格物致知的物理世界大門,讓我學到了受益終生的“理論指導實踐並付諸實踐”的治學和做事方法論。

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於剛(1981):

李先生是物理學界的泰斗,是CUSPEA計劃的創始人和推動者,是我們的貴人,也是我們人生的楷模。我們會永遠懷念他的卓越貢獻和高尚品德,緬懷他對科學的不懈追求和無私奉獻。

嚴曉(1982):

李先生不但是改變我們CUSPEA每一位學子命運的恩師,也是我們一生做人做事的楷模。

感恩李政道先生,您在主導CUSPEA過程中就深知其對國家發展的長遠意義,在碰到巨大阻擾時會聯合志同道合的夥伴用巧妙的方式方法化解困難持續推進……CUSPEA不僅改變了一代國人對世界的認識,也讓世界對中國學者刮目相看。

對您很難用語言表達內心深處的敬仰和悼念,我希望通過伏達研究院以“鋰電池安全守護者”的角色來實踐“薪火相傳”:每年爲至少10位年輕人提供指導,讓他們通過“譜景融合、科用創新”參與電池數字化賦能儲能應用的實踐中去,助力形成可持續的綠色能源發展態勢。

李兆平(1983):

李政道創立的CUSPEA計劃給了愛物理的女生們一個特殊人生機會,讓我們認識到,在公平的情況下,女生也能夠物理撥尖,去探索自然和宇宙的永久美麗,這個認識產生的自信是很難求到的,長久鼓勵我們克服人生困難。感恩李先生,希望能有一天將探索到的自然美麗和恩師李先生共享!

安國中(1983):

我第一次見到李先生是在西雅圖念博士期間。李先生當時去華盛頓大學做一個學術報告。期間抽空跟我們CUSPEA李政道項目留學生見面。

李先生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具體講些啥也不記得了,只記得當時聊到中國文化,中國祖先發明筷子把中國人和用手吃飯的原始生活方式分開了。非常簡單的發明,影響深遠。

有人問到宗教的問題。李先生原話記不得了,我理解的是宗教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上帝(神),禱告讓上帝偏向自己。先生在除了科學上的巨大成就,對文化和社會也有深刻的獨到見解。

沉痛哀悼李先生!永遠感恩李先生!

熊泉(1983):

感恩李先生,爲我開一扇窗,讓我憑自己的努力就能看世界,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

袁文波(1983):

我是我,很大的因素歸於您!

您是光,照亮了一代CUSPEA學子的生命。

您是愛,愛生您的土地,愛養您的人民,愛激勵您的物理,愛敬仰您的桃李。您的愛是那麼深,那麼廣,那麼無限,那麼永遠。

李先生一路走好。

您的光,您的愛,將伴隨我,永遠永遠。

劉楓(1984):

1986到1987年間,先生訪問伊利諾伊物理系,先生好友大衛·派恩斯(David Pines) 接待。講座之餘找了七八個物理系中國學生聊天。記得先生鼓勵大家要向猶太裔學者學習,在研究和工作機會方面相互支持提攜。當年年輕無知,如今在社會摸爬滾打幾十載,更能體會當年先生寥寥幾語中對後輩的慈愛關懷。

先生千古!

戴瑾(1984):

從中學開始學習物理的時候,李政道先生就是我的偶像。雖然身爲物理學家的父親和李先生有交往,但我卻一直沒有機會見到他。

後來有幸在北京大學考取了李政道CUSPEA項目的研究生,到美國讀博士,算是成了李先生不記名的弟子。但直到我做博士後的1995年,我纔有機會近距離接觸李先生。那一年,我在粒子物理領域的一些研究工作引起了李政道先生的注意,邀請我回國到他主持的中國高等科學技術中心參加夏季的工作坊(workshop)。

見到李先生的時候,才發現他不止平易近人,還非常豪爽。李夫人秦惠䇹對我們幾個小字輩也非常關心。他鼓勵了我的研究工作,還把我介紹給參會的另一位前輩大師霍華德·喬基(Howard Georgi)。

認識李先生的人都知道,他的中國傳統文化修養很深厚。但他同樣深諳西方社會的遊戲規則,能夠在美國物理界有很大的影響力,組織起近百所美國大學參加的CUSPEA項目。

李政道是一個純粹的科學家,不像某些成名的科學人物無暇無心搞學術。他一生髮表了300多篇論文,直到晚年還在思考物理學的一些基本問題,還在寫論文。

但當科學需要政治的時候,他能夠以其傑出的社交能力,遊走在中國和美國科學界之間。在中美的那個蜜月時代,他爲中美的科技交流、爲中國的科學發展作出了傑的出貢獻,留下了豐厚的遺產。

▲李政道和秦惠䇹結婚紀念照(圖/網絡)

任勇(1985):

名成身就功稱天下環宇盡桃李

德高望重心守家國逾恆唯政道

韓繼寧(1985):

20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在哥倫比亞大學物理系求學,何其幸哉,我曾得到李先生的親自指導。

剛開始做研究時困難重重。因爲我經常會在一個問題上卡住,進退兩難,我曾問先生一個傻到家的問題,如果stuck(卡殼)該怎麼辦。先生說你就“unstuck yourself”。我一頭霧水。先生又啓發我說,如果你過馬路被車撞到怎麼辦。我揣摩着我得小心不被車撞才行。

又有一次針對我的一個量子力學方面的問題,他詳細地講了在箱歸一化的情況下加週期性邊界條件是爲了保證動量算符是厄米性的,但z方向的角動量算符卻不需要人爲的邊界條件就自然是厄米性的。

我當時感覺他好像是剛剛翻過教科書一樣。但顯然這些基礎物理概念在他腦子裡都是一清二楚的。他說做學問時有疑問要及時弄明白,否則腦子中各種問題日積月累就會讓人失去研究問題的能力。

先生做學問十分勤奮。一次我早上8點去辦公室見他,見桌面上有一小沓稿紙,他說這是他當天早上剛剛做的計算。我也曾看過他的手稿,密密麻麻,卻非常工整,且乾乾淨淨,每項的係數和正負號上還註上了小鉤,顯然每一項都被仔細驗算過。這讓我目睹了先生做學問的功夫。

還有一事讓我記憶猶新。先生曾在上世紀50年代用多體量子力學的方法計算出硬核玻色氣體的基態能量。80年代末他又用量子場論即二次量子化的方法重新計算了一遍,得到相同的結果。我向他請教時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淡定地說這是當然的。我心知這兩種方法是等價的,但看上去如此不同的方法居然殊途同歸,還是讓我心生震撼。

和李先生相處的時間雖短,先生的言傳身教卻讓我終生受益。

謝平(1986):

在密歇根大學讀書時,有幸聽過他的一次講學,妥妥地被他的敏捷思維震撼到了。感覺有點跟不上他老先生的節奏,真神人也。沒想到如今仙人作古,當年的音容笑貌還浮現在眼前。

李先生走好,我們懷念您!

朱強(1986):

李先生是物理泰斗,世紀奇才,對世界科學和國人的貢獻是有目共睹。對於我們這些CUSPEA直接受益人,李先生的熱心付出更是切身體會,徹底改變了我們的人生。

我在哥大做博士後時有幸和先生有幾次直接接觸。一次是在物理系做seminar(研討會),結束後發現李先生在場,還主動問了一些問題,深深感受李先生的敏銳、和諧和對年輕學子的關心。

李先生千古,RIP……

林新天(1987):

李先生曾用兩句杜甫的詩總結他“物理的人生”:“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名絆此身”。因爲CUSPEA,我們非常幸運地跟他的人生有了交集,近距離欣賞了先生踐行他精彩的一生。

感恩李先生。先生千古!

王栩菁(1988):

轉發一位CUSBEA(中美生物化學聯合招生項目)學者蔡教授追思——李政道先生對生物學界的貢獻,CUSBEA學人感受最深。李政道發起物理界的CUSPEA項目,選派第一屆中美物理項目赴美研究生。1982年,康奈爾大學吳瑞教授發起CUSBEA項目,選派第一屆中美生化分子生物學赴美研究生,其思路程序規格完全參照CUSPEA項目。沒有CUSPEA,就沒有CUSBEA。CUSBEA和CUSPEA一樣,是一個領域的先鋒,開啓了千萬人的留學大潮。如今,這批人成了科學界和企業界的領軍人物。

筆者爲第一屆CUSBEA學人,人生因爲李政道先生的創舉而改變,在此對作出跨領域重大貢獻的李政道先生表達深深的敬意。

李政道先生千古!

王洋(1988):

神童悟道破宇稱

粒子之舞展新章

九秩春秋播慧種

桃李芬芳永流傳

▲李政道爲CUSPEA 40週年紀念活動題詞(圖/李善時 攝)

以上點滴記述雖不能完整顯示李先生的風貌人格,卻真實地表達了CUSPEA學生們對李先生的情感。

40多年來,他像一位慈愛的大家長、一位照亮我們道路和生命的火炬手,讓我們受惠良多卻無以爲報,唯有遵循他“薪火相傳”的囑託,繼承他的科學思想及服務社會的利他精神,並將此傳給下一代年輕人。

李先生,您安息吧!

*題圖爲李政道先生,來源於上海交通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