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在燈火闌珊處 牽我的手
今年6月，一對蒙古族夫婦穿着傳統服飾，觀賞一項橫跨3國、從莫斯科到北京穿越一萬公里的運動賽事。（法新社）
唯有終於在一路順暢中摔一跤的人，能在那爬起來的當下，注意到，原來攙扶自己的另一半，始終在那，始終未曾離開過！這不是很美，很具象徵性的意義嗎？
大選結束的夜裡，我跟女兒唸完《愛莉絲幻遊奇境》第八章，紅心王后的槌球場。女兒睡着了。長睫毛如兩扇關上的窗簾，守護了一顆柔嫩的天使之心。
妳還在手機上看關於選情之夜的新聞。
我們有朋友落選，也有朋友當選。心情滿複雜的。
我親親妳的脣，道聲晚安，說要去起居室看看電影頻道，翻翻書。
妳點點頭。提醒我，不要喝酒啊！
我闔上門前，回了妳：「是的，老婆大人，喝一小杯就好！」
打開電視，看了一會新聞。差不多了，大勢底定之後，話題與新聞不過是一再的重複而已。贏家喜形於色，輸家黯然神傷。
輸家夫妻 寂寥才見守候之美
我倒了一小杯威士忌，放了冰塊。妳雖然時時提醒我不要喝太多，可是我杯裡這粒大冰塊，還是妳聽我提到日本人喝威士忌獨創了「水割式喝法」，特地爲我上網買來的製冰盒。每個剛好一顆水割冰塊大小，玲瓏細緻，十分美觀。
我拆下一大塊冰，置於杯內，幾乎與杯的容積相當，傾倒入威士忌後，讓冰塊慢慢滲入酒體，喝者手握威士忌酒杯，掌溫透入，杯身慢慢旋轉，威士忌香氣於是被冰塊冰鎮後逐一釋出。
夜，深了。電視開着，我卻沒怎麼認真在看。啜一口威士忌，在微雨的夜裡，我身體逐漸發熱。妳跟女兒都在臥室裡，我心踏實。
選舉必然是激情的。最後總有人贏，有人輸，妳我夫妻至今，也看了不少選舉，有人因之而起，有人隨之而落。
潮來且潮去，人事有代謝。
每次幕謝時，我看着喜極而泣的贏家，夫妻倆牽手致謝，他們將迎向另一段生命的高峰。
但我更被謝幕時，由衷泣血的輸家，他們夫妻牽手上臺的深深一鞠躬所吸引。掌聲停歇，人羣散去，他們將坐在那，凝視彼此。
贏家夫妻，隨後勢必在蜂擁而至的喧囂與鬧熱中，被簇擁至日益忙碌的世界裡。輸家夫妻呢？也許不致於門可羅雀，不過，他們總歸是要在一定的寂寥裡，獨守一段落寞。
但我總是能在這樣的寂寥中，在這樣的落寞裡，發現情愛的寬容與守候之美。
誰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走路有風，迎風而招展呢！
但順境中的夫妻，有時不免會失去小院靜坐，促膝長談，你一杯咖啡我一碗熱茶的雅興，只因爲日子太緊湊，往來喧囂的人車太多。
唯有終於在一路順暢中摔一跤的人，能在那爬起來的當下，注意到，原來攙扶自己的另一半，始終在那，始終未曾離開過！這不是很美，很具象徵性的意義嗎？
遇見了妳 我停下孤獨的腳步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年輕時，我便愛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私心以爲，那應該是王國維自己，置身於清末民初，對個體生命在大時代裡，不斷被激盪，不斷被淘洗後，以知識做沉澱，以詩餘當抗詰的，一份心靈的自由白皮書吧！
他隱喻的真好。人生的三個階段。要期盼，於是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要追尋，於是爲伊消得人憔悴。然而，終究也要回歸於平淡。於是，燈火闌珊，你總希望有人在那，等你。
有人等你，看似平淡，可是想想，當你自漫長的旅程回來，當你有了無數藏於內心的話語，當你想要像一個尋常之人有個依託的臂膀，有個額頭可以輕觸的對象時，這樣的期待有人等你，有時不免也是平淡的奢求啊！
有人願意在那個巷口等你。有人願意在那段路上等你。
你累了，你疲了。妳倦了，妳怠了。
你什麼都不想說了，而她懂。她沉默等着，陪着。
妳什麼都不在乎了，而他在乎妳。他始終都在乎妳。
你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了，可她卻深深相信你仍是唯一。
妳覺得這世間還有什麼值得眷顧的呢？於是他跳出來，讓妳看到，還有他，把全世界的苦難，都扛在自己肩上，只爲了讓妳喘口氣，歇一歇。
是啊！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覺得我滿幸運的，真的，也就在自己漂漂盪蕩，搖搖晃晃的，四十而不惑的年歲裡，遇到妳。
起初也是疑惑的，不安的，焦躁的，就這樣嗎？就這樣走到了人生的某一個，必然的階段了嗎？
在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的這些時光中，我遇見了妳，遂停下孤獨的腳步。我遇見了我們的女兒，遂擱下猶疑的靈魂。
驀然回首 慶幸勇敢與妳同行
這世間，當真有什麼值得我們一輩子不放棄的志業嗎？
一定是有的，連我這麼老於世故的人，都瞭解若沒有對我們心之所屬的志業的關懷，對某一些初衷初心之情懷的堅持，這世界是不會進步的。
於是，我們無言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
於是，我們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
但，世界是不是我們的，沒人知道。若不全力以赴，我們也不會知道答案。
可是，我們終歸要知道的是，在顛沛流離之際，誰陪你？
在跌倒受傷之時，誰撫慰你？
在孤獨舔舐自己傷口的那一瞬，是誰遞上一杯熱茶，是誰送上一條熱毛巾，是誰陪你靜靜坐着，什麼也沒說？
我們若終其一生，身旁沒這樣的人，那終其一生的光環與成就，又有什麼意義呢？
精明的人，忙於計算。智慧的人，懂得佇足。需要愛與被愛的人，則明白他之所以停下，他之所以抗拒自己靈魂的陰暗，乃因他懂得驀然回首，那人出現時，他不能猶豫，不能錯過！
我何其的爲自己在四十以後的路上，勇敢與妳同行而慶幸！
我何其的爲仍在人生道上踽踽獨行的朋友，祝福他們加油打氣！
我何其的爲妳我的女兒而高興，她有一個如此認真生活的媽媽！
我何其的爲妳選擇我而由衷感到幸福，因爲我體會這麼多，我想變得更好的企圖這麼強！
那些在熱鬧散去，喧囂遠離之夜裡，能靜靜對坐的夫妻，是何其難得的一次人生靜謐啊！
他們可以回顧往昔，談談初遇時，年少的輕狂與癡戀。
彼此守候 唯有愛緊貼在心頭
他們可以相互調笑，笑對方怎麼突然變老了，然後伸手撥弄對方的髮梢，輕撫對方漸白的鬢角。
他們可以說着人生起落的遭遇如同講述別人的故事，但他們彼此皆知，那卻是他們共同的生命。他們越談，靈魂靠得越近了。
他們甚至可以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講，就那樣靜靜對坐，聽着窗外夜之節奏，聽着明日未知的聲響，聽着彼此的心跳，聽着命運可能的預告。
但他們知道，他們什麼都不怕了。在燈火闌珊處，他們彼此守候。守候一座誓約之城，守候一座靈魂扣着靈魂的城池，沒人可以再打敗他們了！
我在暗夜裡，啜飲手上一杯水割威士忌。
電視新聞裡的人影浮動，話語時而高亢時而泣訴。生命不過如此，來來去去，勝負交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唯有我們心底的愛與被愛，是緊緊貼在心頭的。
我放下杯子，關掉電視，熄了立燈，一室幽暗。妳交代的，不要喝太多。我笑了笑，在浮光映照的室內。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聽妳的話啊！
也許我真心知道，妳纔是那燈火闌珊處，會牽着我手，踱步餘暉的人吧！
（本文摘自《我該怎麼對你說—日常即永恆》，時報出版）
★中時新聞網關心您：喝酒過量，有礙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