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A失去了一位傳奇中鋒,而世界失去了一位真正的好人

2004年夏天,火箭隊從公牛隊交易來了迪肯貝-穆託姆博,當時的他已經38歲了,火箭希望找到一個能給姚明同時擔任替補和導師的角色,而穆託姆博想的,並不只是籃球上的事情。

他跟火箭承諾了長期續約的打算,但同時提出一個要求,希望火箭以及NBA相關的部門和人士,能夠幫助他推動他的畢生事業:建造一所醫院。

他的生涯已經足夠成功了,或者說,此時已經沒法更進一步了——他既不是爲了爭奪冠軍而來,也不是爲了大合同。在這之前,他進過8次全明星,拿過4屆年度最佳防守球員。2次籃板王、3次蓋帽王,還有在掘金永載史冊的黑八奇蹟。如果穆託姆博此時退役,他的生涯總蓋帽數依然能排在第三位,提到他的時候,人們依然也會記得搖動的手指頭,和讓人聞風喪膽的鐵肘。

但當他在40歲依然能搶下單場22個籃板,在火箭22連勝當中擔任了12場首發中鋒的時候,他依然保持着頂級的中鋒技巧,和從未消退的強大斗志,用蘭德里的話說,在穆託姆博身邊,你總會想要繼續努力,他就是那種你一直想要成爲的標杆人物。

而在火箭長途客場旅行的飛機上,穆託姆博從來不參與牌局,也不看電影,他用這段時間去鑽研他的事業:建造一個300張牀位的醫院。

這家醫院位於剛果最大城市金沙薩的貧困地區馬西納,穆託姆博在1997年宣佈了建造醫院的意圖,但醫院直到10年後才正式開門。在這段時間裡,他經歷了政權更替以及大量繁瑣的行政手續,爲了建設這所醫院,他投入了1500萬美元,醫院原計劃投資2900萬美元。除了自己投入資金之外,穆託姆博還和他的團隊合作,招募了數百名醫生和護士來爲醫院提供服務。

起初,他向朋友和聯賽中的隊友尋求幫助:球員們一共捐贈了50萬美元,球隊老闆們捐贈了70萬美元。但很快,他意識到,想要維持這項宏大的事業,只靠往裡投錢是遠遠不夠的。

“這十年間遭遇的挫折太多了,”他說,“我有一千次想要放棄。”

但他終究沒有放棄,支撐他繼續下去只有一個念頭:這家醫院,要以他的母親命名。

穆託姆博的母親比安巴·瑪麗亞在1998年因中風去世,當時由於一場血腥的內戰而實施宵禁,她無法趕到醫院接受治療。

在貧瘠的土地上建設醫院是困難的,困難不止來自於建設工程。因爲土地長期沒有利用,差點被政府收走;他需要一直爲這塊土地上的耕種難民們支付費用讓他們離開,還要一遍遍說服他們,這個項目背後沒有不可告人的政治動機。

2007年,當比安巴·瑪麗亞·穆託姆博醫院在馬西納開業時,它是40年來該地區建造的第一家現代化醫療機構。從醫院開業開始,750萬人口,有四分之一生活在極度貧困中的馬西納,終於第一次看到了現代醫學的模樣。

穆託姆博還在2020年創建了塞繆爾·穆託姆博科學與創業研究所,以他在2003年去世的父親命名。穆託姆博說,父親是他生命中的旗幟和航標,正是這個榜樣,讓他的人生有了意義。

穆託姆博的父親薩繆爾在歐洲接受教育,他拒絕了留在歐洲享受更舒適的海外生活,而是回到了剛果擔任教師和學校管理員。在父親的言傳身教下,穆託姆博從小就深切地體會到了剛果人民所面臨的生存危機。剛果年齡的中位數是16.7歲,而美國的年齡中位數是38.5歲。穆託姆博眼看過有許多身邊的同學,被瘧疾和營養不良等疾病奪走了生命。因此,他下決心要當一名醫生。

事與願違的是,2米18的穆託姆博最終成爲了一名籃球運動員,但他從未忘記初心。既然無法自己成爲一名醫生,就要用個人的努力,去讓更多的人享受到醫療的福利。穆託姆博和他的團隊發現,宮頸癌在剛果的死亡率非常高,每年有超過7000人被診斷出患有宮頸癌,有5500人因此死亡。由於在當地放療和化療設備非常少,大部分人在死前都沒有接受過治療。

2017年,當帕勒姆醫生第一次找到穆託姆博,提到他的目標是加強整個非洲大陸的癌症治療時,穆託姆博在幾分鐘後就打斷了演講,“女人、癌症,”他告訴帕勒姆醫生,“直接告訴我要花多少錢吧。”

帕勒姆醫生來自美國,在非洲工作了20多年,他在和穆託姆博初次會面後不久就來到了穆託姆博的醫院參觀,讓帕勒姆醫生驚訝的是,這家醫院設備齊全,管理有序,即便是該地區最貧困的居民也能享受到醫療服務。他說,很難找到一家醫院能給公衆提供如此多種項目的服務,尤其是收費很低甚至免費的醫院,帕勒姆說,“在非洲大陸,已經遠遠超出了標準。”

如今,該醫院不僅定期對乳腺癌和宮頸癌患者進行化療,還擁有兩個專門的癌症手術科室和一臺先進的CT掃描儀,這對醫生診斷各種癌症至關重要,醫院還配備了一臺小型化學分析儀,可確保在院內進行先進的實驗室測試並快速做出診斷。

該醫院還爲有需要的人提供了一系列其他服務,例如提供10000多套免費助聽器或進行白內障和齶裂志願手術——所有這些都是穆託姆博醫院開業前該地區稀缺的基本服務。

穆託姆博基金會的辦公室坐落於亞特蘭大北部一棟不起眼的17層辦公大樓的第10層,這裡隔音不太好,旁邊的辦公室也經常能聽見他渾厚的嗓音。穆託姆博說,他選擇把辦公室放在這裡,並不是因爲這裡風景好,而是因爲在這裡辦公的往往都是一些非常富有的公司,他經常能和一些掌握財政大權的人坐同一班電梯。

他的身高經常會引起對方的興趣,而在電梯上行的這段時間,他就會盡可能地展現自己的理念和願景,這種近距離接觸是極具成效的——他的基金會的兩位主要捐助者,總部都設在同一棟大樓裡。

他不再向NBA兄弟尋求經濟援助。相反,他經常出席彭博社、克林頓全球倡議和高盛等公司舉辦的知名商界和政界領袖聚會,去拜訪前總統奧巴馬的基金會。“你會感到疲憊,你會厭倦跟人們要錢,”他說,“身心俱疲,卻不得不做。”

但他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做這些。他的基金會投入了400萬美元,建造了一所以他父親塞繆爾的名字命名的學校,基金會不僅資助了學校的建設,也承擔了420名小學生和中學生的交通和一日兩餐,並免除了全部的學費。穆託姆博希望用教育把孩子們拉回課堂:村裡的男孩在街頭閒逛,女孩在十幾歲就結婚了,他們很多人從未見過公交車,好多人在沿途的路上被石頭絆倒,被蛇咬到腳,學校開門之後,很多孩子第一次看到通電後的樣子,“當他們回到家,”穆託姆博說,“還是要回到黑暗中。”

穆託姆博試圖推動財政上的自給自足,想要用基金會發放貸款,爲村裡的小型企業提供資金,然後用利息資助學校,他們已經帶動了當地的飲用水衛生和女學生的入校,“但我只有一個人,問題是,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呢?”

穆託姆博經常面帶微笑,侃侃而談,他不避諱面臨的困難,家鄉的全方位落後,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麼,腳踏實地,一點一點去做。他儘可能投身一切可能會擴大知名度,結識商界和政要的機會。他參與了幾乎所有的籃球無疆界活動,他是特奧會的國際董事會成員和全球推廣大使。他參與的體育聯合會致力於消除殘疾人遭遇的歧視,幫助他們融入社會;他還兼任了兩家企業的推廣大使,分別致力於將世界各地的人們與頂級醫生和醫療保健專業人士聯繫起來,以及促進女性種植者參與國際貿易。

當我們想到穆託姆博的時候,我們會想到什麼?

一個永遠在捍衛禁區,永不屈服的硬漢;一座屹立不倒的非洲大山。

他也像戰士一樣,以一種最悲壯的方式離開賽場——2009年4月21日,在季後賽首輪火箭對開拓者的第二場第二節,穆託姆博落地後倒下,他被人擡出了球場。賽後的診斷結果是,他的左膝股四頭肌肌腱斷裂,在經歷了18個賽季的NBA生涯之後,42歲的穆託姆博告別了籃球賽場。

他的年齡也許真的是一個謎,但卻讓他的生涯更具傳奇性了:他在16歲開始正式打籃球,21歲前往美國就讀喬治城大學,從完全不會說英語,到後來精通九國語言;他在25歲時才進入NBA征戰,仍然堅持了18年的漫長生涯。

但即便他的好友艾弗森和姚明經常開他關於年齡的玩笑,他也總是報以大笑。但他卻真的不喜歡別人開他年齡的玩笑,“我的兒子經常上學的時候被問,你爸爸到底多大了啊,我覺得我不能讓孩子們覺得,我是一個說謊的人。我需要樹立一個正確的形象,讓更多的人知道,什麼是值得效仿的。”

在他的感召下,姚明創辦了姚基金,他強調過,當穆託姆博暢談他的醫療理想時,他就坐在同一排的凳子上,而姚基金,也在資助中國農村兒童的教育計劃。

2020年,當新冠爆發時,穆託姆博又立刻投身到另一場戰鬥中,他的國家剛果是全球貧困人口第三多的國家,截止2018年,人口超過1億的剛果還有四分之三的人每天的生活費不足1.9美元(國際貧困線),但穆託姆博盡全力去說服那些因爲新冠被隔離在家裡的慈善家,號召他們大量捐款。在美國購買了超過2萬美元的N95口罩,五次往返剛果,親自參與運輸。他的努力讓越來越多的人蔘與到對剛果的援助中,而大量的醫療用品,也有效地阻止了新冠的肆虐。

“他一直是那些持續爲非洲大陸帶來巨大光芒的人之一。如果世界上有這麼多人像他一樣發出這樣的聲音,”當地世衛組織成員奧貢迪蘭說,“我們就會生活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

2022年10月15日,穆託姆博宣佈他正在接受腦瘤治療,2024年9月30日,穆託姆博在家人的陪伴下於亞特蘭大去世,享年58歲。

“籃球是我用來帶我去任何地方的工具,”穆託姆博曾經這樣說過,“基金會是我的生命。這是我的激情所在……我一生的靈感就是改善人民的生活條件。”

他是一位偉大的籃球運動員,更是一個真正的好人,他給世界留下的,遠不止有那些輝煌的球場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