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平臺倒下,做號人江湖已遠

撰文| 文燁豪

編輯| 吳先之

搜狗號關停,趣頭條關停創作平臺,業內似乎仍在等待下一個退場的玩家。

數年前,行業正值黃金時代,百家號內“百家爭鳴”,人手一個今日頭條APP,UC瀏覽器亦還能憑藉浮誇的標題吸足眼球。做號人盯着平臺後臺高漲的收益時的興奮,並不亞於港劇巔峰《大時代》中股票交易員們看着指數上升時的歡呼雀躍。

只是,從1987年“股災”到1994年“大奇蹟日”,《大時代》在兩家世仇的外殼下,記錄着中國香港在時代背影下的宿命變遷。評述者都說,編劇帶着俠氣寫成的都市武俠劇,而做號人黃金時代背後的故事未嘗不是如此,只不過世仇的雙方換成了內容平臺與“做號人”。

做號江湖

沒有頭部玩家那般體量與資源,亦沒有評述者們所謂的“獨到見解”,“做號人”們的角色更像是籍籍無名的羣演。

但他們,早已摸透了這個世界的規則。儘管長焦鏡頭的大特寫只會懟向“小鮮肉”的臉,但他們卻可以發揮自身的數量優勢,組成浩浩湯湯的畫面。

這也是所有的“做號人”們均戰略性放棄公衆號與抖音的原因——深知自己的內容與觀點不夠亮眼,無法沉澱粉絲,而恰好內容平臺粉絲重要性遠不比公衆號與抖音,只需掐準讀者閱讀喜好,靠平臺個性化推薦即可。

一位“做號人”告訴光子星球:“內容平臺都有推薦體系,往往和內容質量與更文數量有關,如果帳號更文數量低於一定標準,系統便會判斷該帳號活躍度不足,將其從推薦體系中劃除,即便日後恢復更文系統也不會給太多推薦,想要重回體系相當難。”

爲此,他爲手下員工建立了一套“門規”,一是要求員工必須日更,篇幅需保證1000字以上;二是將收入提成比例同周更文數綁定,周更文21篇以下只能拿到賬號收入的45%,周更文21篇及以上則能拿到賬號收入的70%。

據悉,這套“門規”在江湖中流傳甚廣,其背後的合作分成模式在業內也極爲普遍:公司爲全職/兼職寫手提供成熟帳號,由寫手全權運營,再根據帳號閱讀量、收益等分成。略顯固定的模式,也使寫手們歸納出了“方法論”。

“雖說時效文的推薦反饋是最好的,但一有空還是會準備一些時效性不強的文章,以免臨時有事時無稿可發。這方面'盤點文'最好寫,想一個共同點,再盤點幾個類似的電影或者明星,這樣水文不僅能保證原創度,讀者也比較喜歡。”寫手小A告訴光子星球。

據他所說,寫稿也就是混混日子,能賺錢的都是那些“瘋狂”的人。公司裡,有人一天爆肝十多篇,備稿上百篇,大年初一照樣更文;也有人不拼數量拼閱讀量,靠各種嫂子和小叔子的情感故事取勝。

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同事“黑哥”編造的蕭亞軒患艾滋的文章,他光是這一篇就分到了6000多元,各大營銷號瘋轉,甚至得到了蕭亞軒本人的親自闢謠。“先是沾沾自喜,然後是害怕,一直到確定沒告到我們頭上時,懸着的心才放下來。”

而即便如此,小A的公司在“做號”圈子裡也已算是“名門正派”,畢竟江湖中不乏野蠻之輩,其中最爲常見的是扒稿與“智能寫稿”,前者苦作者,後者苦平臺。

矛盾的暗戰

“我的公衆號文章,竟然把抄襲者養成了某家號優質原創作者。”中學生讀寫、老課文主編讀寫菌在某社交平臺吐槽道。

爲此,他多次以內容抄襲爲由舉報該某家號,並試圖申領原創作者,但舉報時常不通過,申請亦未能成功,這令他苦不堪言。

其實,被抄襲一事,想必任何曾做過內容的人都曾經歷過。只是,在內容紅利爆發之際,一衆原創作者並沒有意識到全平臺同步的重要性,而內容平臺也並不具備覈實每篇文章是否抄襲的能力,甚至還會出現抄襲者投訴原創作者的奇葩事件。

在這種肆無忌憚的抄襲場景裡,原創作者是當之無愧的弱勢羣體。小G是一位編導專業的學生,熱愛電影的她常在某內容平臺發佈深度解讀文章,但始終難以規避被抄襲的噩運,這使她陷入了自我懷疑與內耗。

“被一兩家抄襲也就算了,關鍵是抄襲者會將相似的文章大規模複製,最氣人的是自己的稿子一點流量沒有,人家的閱讀量卻高的離譜,投訴無門,維權還要付出大量時間成本,久而久之就沒有動力了。”

而荒誕的是,除原創作者外,平臺自身也在“做號江湖”中深陷內耗。

“我每天的工作,主要就是對抗'水文'。”某內容平臺審覈員小Z告訴光子星球,他們每天所接觸到的圖文內容,絕大部分都是批量生產出來的。

前述合作分成模式中,公司握有所謂的優質帳號,自然會對合作寫手的原創度、內容質量有一定要求;但在批量生產模式下,“做號人”無需考量原創、選題,甚至連內容是否完整亦不在意,只會通過海量帳號、文章堆砌出利益。

對此,平臺通常會通過原創認證、設定收益標準等上調提現門檻,但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生產“水文”的玩家們果斷換賽道,在海量文章中暗藏部分廣告,廣告內容。這正是合作分成模式外,流量紅利時代的另一種賺錢邏輯。

據小Z介紹,審覈敏感類目有很多,但八成都是水印和廣告,通篇都是廣告的圖文很少,即便有也多是公司自己發的,但大批量生產的圖文則不然,其廣告往往只是文章中的一兩個關鍵詞,抑或是藏在圖片中的網址,在海量“正常”文章的裹挾下,即便是審覈老手偶爾也會踩坑。

“最常見的是圖文中冷不丁加一個‘【關注某某某公衆號】’,這類引流各種類型的文章中都有;其次是各種保健品、藥品廣告,這種多出現在盤點養生食品的圖文中,先寫黨蔘、鹿茸這類人盡皆知的藥材,再把包裝成藥材的推廣品加進去,其取名邏輯往往是‘生僻字+參/根’,看似正常,實則網上一搜全是保健品,讓人防不勝防。”

此外,博彩、借貸等灰黑產也是圖文廣告的重災區,其規避審覈的技術亦愈來愈高。據悉,博彩平臺往往會將廣告置入體育賽事前瞻、賽後總結內容中,最初多是以《【某某平臺】曼聯不敵阿森納】》等形式出現,後來則進化爲通過PS手段將配圖中球衣上的贊助替換爲不法網站。

“每天要審幾千篇圖文,有時候是真的看不過來,後來只能逢球衣上有網站就刪,但有些球隊贊助確實是博彩網站,也因此誤封了一批優秀的體育圖文創作者,後來審覈主管召集我們開會,將賬號等級劃入審覈標準,對高等級賬號放寬標準,但依然無濟於事。”小Z感慨道。

因此,縱使有針對關鍵詞的機器審覈,但此類低門檻內容平臺仍難以應付潮涌般的低質圖文,縱使有針對關鍵詞的機器審覈,但受限於低門檻,內容平臺仍難以應付潮涌般的低質圖文,逐漸淪爲做號黨與審覈員的戰爭。

江湖已遠

做號黨千方百計攻克審覈難關,平臺審覈部門則三班倒,在審覈完工作時間內淤積的圖文後才能下班。久而久之,平臺審覈趨嚴,提現門檻亦越來越高,從而影響了正常的原創作者。

“有的平臺聲稱會給予首發文章一定的流量扶持,但並沒有實際的作用,後來出現了0推薦的現象。而0推薦的文章在後臺處成功發佈狀態,甚至不能申請反饋。”某圖文創作者表示。

對此,小Z解釋道是由於粗製濫造的文章數量實在太多,而在審覈層面卻沒有太多的類目加以下架,外加某些高級賬號偶爾會發布涉敏內容,亦不能將其過審,只能悄然上線“不推薦“標籤加以規避。

顯然,順應內容紅利時代而生的做號黨,其粗獷的打法已然破壞了平臺原有的生態,而平臺本着限制的思路則在無意間損害了原創用戶的利益,導致優質作者退場,真實活性與內容質量降低,進而影響平臺廣告營收,形成惡性循環。

內容生產模式桎梏尚未解決,亦迎來了短視頻的衝擊。

儘管衆平臺均上線了視頻板塊予以緩衝,但短視頻賽道馬太效應明顯,衆多尾隨其後的玩家很難從中分羹。

去年9月,搜狗旗下的內容開放平臺搜狗號宣佈停止運營和服務,儘管這或許同騰訊收購有關,但據一位內部人士透露,搜狗號在此之前便失去了營收能力。趣頭條亦然,在停止個人創作平臺的服務和維護前,趣頭條就面臨着營收與活躍用戶數的收縮,虧損更是逐步拉大。

江湖已遠,做號黨們也不復往日的輝煌。"還是過去那一套,但收益大不如前了,各個平臺的監管也越來越嚴了,現在必須原創,偶爾借鑑別人觀點可以,可內容必須自己分析解讀,洗人家視頻文案都能被檢測出來。”前述“做號人”告訴光子星球。

據其透露,巔峰時期單寫手最高創下過11萬元的收益記錄,但隨着行情走低,多數賬號單月收益留在了三兩千水平,導致專職寫手們走了一大批,反倒是兼職寫手越來越多了。可儘管每天都有十幾個人申領賬號,但其中大多數並沒有賺錢的能力。

而從趣頭條摒棄原有平臺接入第三方內容的選擇即可看出,內容平臺的廣告營收已無力負擔流量分成與審覈層面的成本壓力。

“任何行業,最後都會趨於正規化,之前搬運都能躺轉,現在原創都活得很難,這是必然。”儘管其現在仍在招聘兼職作者,但從朋友圈便可看出,這位曾輝煌一時的“做號人”,已將重心轉至了視頻號。

顯然,搜狗號也好,趣頭條也罷,誰也不會成爲最後一個倒下的圖文內容平臺,這也預示着屬於圖文內容平臺的黃金時代已然過去。

微信號|TMTweb

公衆號|光子星球

別忘了掃碼關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