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大齡青年爲何不願返鄉過節?農村青年爲何鎩羽難歸?
每年回家過年都會聊到那些在外常年未歸的親人們,談及此話題都難免感到莫名的傷感。兩名堂哥便是家人口中常掛念的那多年未歸的親人。他們都已超35歲,在外打工十多年,但至今未婚,也有近十年的時間未回家過春節。據我觀察,村中與兩位堂哥處境相近的村民並不在少數。他們爲什麼越來越不喜歡,也越來越少回鄉過年?這一問題始終縈繞於心,這讓我動了去關注和記錄他們故事的念頭。而且在他們身上總能感觸到鉅變時代所留下的烙印,這也勾起我對農村青年出路問題的觀察與反思。
1.屢敗屢戰的堂哥小星
堂哥小星是家中衆多堂兄弟中和我關係最爲親近的,上小學、初中時也時常會和他玩耍,在他家的雞場和漁場中度過了許多無聊的時光。小星讀初三時因爲早戀問題而短暫輟學,自此之後其性情更爲內斂。完成初中學業之後,他便回家跟隨父母管理幾個魚塘,並嘗試從事養殖業。當時他買了許多相關的書籍進行鑽研,他也經常會跟我分享,對在家發展也有許多的憧憬。但是在家經營了兩三年,由於水災、禽流感的影響,養殖業持續虧損。在此期間,星哥也動了升學的念頭。在親戚的幫忙下,他也在隔壁鄉鎮的中學上了幾個月的學,但由於難以跟上學習進度,他便放棄了。之後他便在本縣找了一份保安工作,同時也在網上購買管理學相關的課程自學。這種學習對他似乎幫助不大。爲此,在當了一年多保安後,家人們都建議他去學一門手藝。於是,他便到湖南跟隨一名親戚學習做麪點小吃的手藝。學習了五六年之後,星哥也不甘於一直爲別人打工。於是拿着近幾年攢下的積蓄,在一個菜市場開了一家麪點店。但經營了三個多月,由於持續虧損,星哥便放棄了。自己攢下的幾萬塊,也因爲購買設備和裝修店鋪都搭了進去。無奈之下,他只能繼續在各類餐廳不斷輾轉打工。前幾年爲了賺快錢,星哥還被網絡博彩所誘惑,自己的積蓄被再一次損失。
在此期間,伯伯、伯孃也一直催着堂哥儘快結婚,通過各種關係給他介紹對象。但由於異地以及堂哥相對木訥老實的性格,這些相親嘗試都以失敗告終。在經歷多次相親失敗過後,星哥對此也產生了非常大的抗拒心理。大齡未婚似乎也成爲他心中難以抹去的陰霾,讓他難以坦然地去面對家人以及村民們的各種議論與評價。村莊甚至是老家不再成爲他內心所向往的地方,反倒成爲其一直在極力逃避的空間。因此,面對事業與家庭的雙重“失敗”,星哥對於回家過年、過節以及親戚間的各種紅白事宴請似乎都失去了興趣和參與的動力。在近十多年的時間中,雖然只是在湖南打工,離家不算遠,但是每到節慶時,他都沒有回過家,也不會主動與家人(包括其父母)進行聯繫。其間回家過年的兩次,基本也不出門與人往來交流,只在家待了三四天便匆匆離開。在此情況下,星哥也成爲別人眼中的失敗者,家人每每談及都會發出無盡的感嘆。
堂哥這種主動疏離家鄉以及親人的行爲,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讓我感到不解,這也吸引着我去思索與觀察。隨着自己在全國各地農村的調研不斷深入,雖與星哥這些年來實際的互動交流並未增多,但對於星哥的處境以及心理動態也有了更多地理解與認識。從星哥的成長與務工歷程上看,星哥也一直在嘗試通過各種方式去改變自己的處境,也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出人頭地。然而,在當前市場競爭不斷加劇的背景下,作爲一名沒有任何學歷、資本與人脈積累的農村青年而言,他雖想嘗試各種方式爭取各種機會,但迎來的都是屢敗屢戰的結局。他隨之成爲村民眼中的“失敗者”而難以獲得心靈上的撫慰,同時也失去了心理層面的港灣與歸宿。與星哥這類想嘗試通過創業來實現突圍的行爲稍有不同,村莊中的多數青年多是選擇到工廠“打螺絲”,但他們大多數都面臨了相似的歸宿。
2.消失在大廠中的堂哥小貴
小貴哥是另外一個伯伯家的小孩,今年37歲了。小貴哥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長相也比較俊秀。但他性格非常內斂,不善言談。在初中畢業之後便先後到過廣東、深圳、四川等地的工廠打工,在工廠度過了近二十年的時光。印象中,剛外出打工的幾年,小貴哥還經常會回家過年,也喜歡到各家串門。但近十年中,他回村過年的次數也越發少,而且也極少跟家人交流他的近況。在他20多歲之後,伯伯、伯母便開始爲他張羅婚事,通過各種關係爲其尋找對象。但與小星堂哥相似,小貴哥由於性格非常內向,多次相親均以失敗告終。近幾年,伯母顯得越發焦急,想盡各種辦法爲小貴哥介紹對象,甚至不惜花重金到本地的寺廟中去爲貴哥求姻緣。然而,小貴哥卻對相親也顯得越發反感,徹底不願意再回家。伯伯和伯母表示,堂哥相當於失聯了,電話很少能打得通,過年了也沒有一句問候,也不知道他具體在哪。談及此,老兩口也表示無奈。
3.小結
小貴哥和小星哥的經歷在村莊的年輕人中並不鮮見,他們大多是在十七八歲的年紀便在外闖蕩,從意氣風發到現在的人到中年。他們大多數都是在異鄉的工廠、建築工地、餐飲業務工,他們中鮮有能在城市順利發展並定居。同時,在男女比例失調以及婚姻市場競爭逐漸加劇的大背景下,處於漂泊、不穩定狀態下他們處於非常劣勢的位置。性格內向、不會說話只是其難以找到對象的表象,其背後凸顯的是他們難以適應當前市場化、資本化的互動模式與競爭規則。在中國社會高速變革的這個時代,他們的生存與發展空間不斷被擠壓,出人頭地只是少數人能夠實現的美好願景,鎩羽難歸似乎成爲他們多數時候所面臨的尷尬狀態。“失敗者”的社會評價以及心理狀態,使他們也難以尋找到心靈慰藉的港灣。而在這種社會評價話語之下,村莊社會難以給予他們強有力支持,反倒還會讓其處於非常割裂、撕扯的狀態中,這背後似乎也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社會排斥感”,最終導致他們有家不能回、不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