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別再叫主理人了

一天早晨,你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變成了一位主理人。

主理人就是以這樣突然的形態闖入的。 因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的生活和社交圈子裡已經冒出了越來越多的主理人。

酒吧主理人、咖啡主理人、民宿主理人、婚慶主理人,廠牌主理人、協會主理人、俱樂部主理人,過去朋友圈裡賣面膜的微商現在都叫美學主理人。

誰朋友圈要沒一兩個主理人,那可能壓根就沒有朋友。

像賽博人的光榮進化,似蜥蜴人的秘密入侵。主理人的物種氾濫已經成爲本時代一大文化迷因。

拿銀角大王的紫金葫蘆在太古裡做一圈職業街採,完一看葫蘆裡烏央烏央擠着800多個主理人。

一個人也許永遠都不會當主理人,也許明天就自稱主理人。樓下老姑夫本來大果子炸得好好的,突然就改名叫古早味小吃主理人。

我那高考剛估完分,打算秋天進廠的大外甥,也連夜成立了自己的說唱廠牌,變成了主理人。

完蛋!我被主理人包圍了!

收手吧!外面全都是主理人

到底啥是主理人?

有朋友說這是一個宗教概念,主要講的是主跟人的關係。把愛壓制成信息,隔離開人們帶理不理的云云。

有人說這是一個商業概念,主要講的是人跟企業的關係。表示這個人既跟企業有強關聯,又似乎不那麼具體,有些曖昧,有些疏離。

比如黃鶴就可以是江南皮革廠的主理人(前),生產錢包、拖欠工資以及帶小姨子私奔。

還有人說這是一個社交概念,代表了一種體面的保全。過年回家親戚問你在外邊做什麼,如果不想說沒工作,可以說在做主理人。

有賣創業課程的機構試圖總結過主理人的特質,“比老闆更洋氣,比CEO更親和,比負責人更輕鬆,比總or經理更浪漫”。

一句話概括,就是四不像。

在社交媒體的有關爭論下,有人經常寫一大堆想講明白主理人到底是幹什麼的,說主理人這個詞的應用場景其實非常準確,只是爾等山炮不懂。

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民間自發”,什麼“理事人員”之類的,給大家一種可能請不起員工、或者就算請了也不給員工繳納足額社保的美感。

還有人說,主理人的理是理貨的理,就是自己開個小店、擺個小攤,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不過那有的主理人連個網店都沒有,是理念的理。本人的主要貢獻,就是提出了一個理念。

主理人這個身份就像是時代浪潮裡的一樁懸案。跟電子俱樂部的DJ給自己寫的bio(個人簡介)似的,主打的是一種氛圍,一種想象,一種兇狠地走向理想主義的溫牀然後尿炕。

主理人是一個筐,啥職業都往裡裝。萬物皆可主理人,全民跑步進入主理人時代。

賣衣服的叫潮流主理人,做餐飲的叫口味主理人,拍照片的叫風格主理人,裝修公司外包的畫圖工作室都給你標配倆設計主理人。

街溜子那都可以叫街頭文化主理人,沒事兒,我溜達。

髮廊裡顧客最多的Tony也是主理人,畢竟店裡邊的頭髮確實主要都是他在理的。

電影主理人和他的私域客戶羣

來到現實生活中,主理人的通貨膨脹就像貨幣超發一樣,給大家帶來了一些非常確切的不適感。

你可以設想一下這樣的場景:

“主理人我拿個快遞,取件碼9527。”

“早上好主理人,你這包子咋賣的?”

萬一這要在天津,狗不理的主理人,聽着這裡頭就有一些哲學性的矛盾。

大家討厭主理人現象的原因也有很多,而且幾乎都是出於社會性動物的本能。

首先主理人這個身份難以標的,在社會上基本沒啥參照意義。

市場討厭不確定性,社交也是。你說你是董事長、部門經理,商務接待上對面好歹有個數,你說你是主理人,人都不知道到底是該招待你一頓新榮記,還是領你上樓底下吃點自選麻辣燙。

再者,主理人這個title似乎總是含着那麼一點不貼地的傲慢。

無論創始人還是合夥人,不管主管還是老闆,聽着感覺要麼是出了錢,要麼是出了力。主理人,工作量、含金量、個人能量好像都不太具體,但彷彿只有體面這件事,纔是主理人的剛需。

過激言論,批判理解

最重要的是,一件商品一旦跟主理人扯上關係,就總有一種附加值溢出的感覺。

感覺你要宰我了。

我進店就想買個T恤,預算100,這時你穿全套日潮、阿美咔嘰、戴着林德伯格,過來咔咔一頓握手,說你是主理人。

那我就知道,今天這T恤,100塊,我應該是拿不下來了。

隨便吧!主理人做不了主人

主理人這個詞,最早應該是從潮流品牌圈傳染過來的。

潮牌嘛,大家都知道,潮、貴、質量不好。一般來說。

不過潮牌有一種強大的能力,那就是製造並販賣意義。

潮牌主理人就是消費時代分開紅海的摩西。指引着信徒們走出土鱉、走出低級,走進摩登時代,走進廣闊的新天地。莫西莫西,掏出你兜裡的人民幣。

主理人這個詞正式在中文媒體上被大衆所知,大概是在2010年前後。

2010年代初中,那是什麼年頭?

那是一個瘋狂要上價值的時代,最缺的就是給熱錢找點意義。

直到2017年前後,這種熱度都在持續。標誌性事件有《中國有嘻哈》開播,錘子手機拿了投資10個億。

主理人徹底走入流行文化,在消費上那就是Fancy,在商業上那就是Sexy。

鍍金時代最後的瘋狂氣息。

所以,大衆視角里的主理人,一開始絕對是個好詞。

可又是從啥時候開始,主理人的身份開始變味了呢?

那就是眼下這幾年的事。

在上行時代做主理人可比好風借力,在下行時代做主理人宛如逆水行舟。

共性市場不好做了,你開始講個性了;宏觀市場完了,大家開始玩細分了。人人都是主理人了,人人就都不是主理人了。

當主理人隨着消費觸底了,主理人那活就徹底祛魅了。

成爲主理人是適者生存的遊戲,厭惡主理人是對生存環境變化過快的應激。

這都啥年代了,還上價值呢?

包子鋪裡賣咖啡,服裝店裡搞閱讀,美甲店裡放文藝片,網約車裡聊IPO。

那還有多少人肯爲你買賬吶?

那天我看了一篇研究主理人的論文,裡面有一句是:“主理人是傳統勞動的失意者。”我覺得總結挺好。

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終於成爲,一位主理人。

主理人的名頭再大那只是個臨時住所,個體戶的營業執照纔是你永遠的家啊。

不過在有些時候,我還是挺感謝存在主理人這麼個詞的。

因爲這個詞很包容,在某些窘迫的時刻就顯得比較可貴。

你想想。

20來歲在招聘軟件上投100份簡歷石沉大海的年輕人。

35歲還沒到就被公司優化了跑網約車送外賣的中年人。

大廠的離職博主,工廠的機臺青春,在實體經濟和直播帶貨中憂傷的老闆,在大城市裡留不下又在小城市待不住的白領遊魂。

主理人,對於大家來說,起碼還代表了一條退路。一個包含積極暗示的、有希望地、感覺好像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體面身份。

還有人犟嘴,說主理人不是人。

主理人是一種思維。講究有溫度的商業模式,有個性的產品表達,主理人的審美才是讓客戶從兜裡掏錢的真正秘密。

我覺得沒問題。

不過按這個邏輯,目前全世界最有主理人思維的地方,應該是only fans。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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