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技術狂歡中的“革命性”
鏡鑑全球|文:陸克
本文采訪多位區塊鏈/加密貨幣行業資深人士訪談對話研究彙總而成。區塊鏈技術模式的誕生,曾引來一波轟動,關注度很高,彷彿一場互聯網革命一觸即發。它的“去中心化”和“多中心化”確實有某種“革命性”,此文客觀分析區塊鏈的革命性架構和作用,同時指出其可能性和侷限性。
從古老的歷史走來,人類越來越普遍地生活在“中心化”組織的模式裡。所謂“中心化”,就是人類主要的社會活動,都圍繞某個“中心”來進行。上班去企業“生產中心”,買貨來商場“購物中心”,求醫到醫院“治療中心”等等。如果你留意自己每天生活的軌跡,從早到晚,你不過是從“甲中心”轉到“乙中心”再到“丙中心”而已。我們時常說“人際關係”,在現代生活中,絕大部分都是個人與“中心”的關係,個人之間關係的比重和影響很小,儘管表面看是個人與個人在打交道。
“中心”在“中心化”模式裡扮演核心角色。
以銀行爲例。這個“中心”運用自身的信譽,吸收存款人多餘的資金,貸放給需要資金的借款人。從資金運動角度看,銀行是一座橋樑,連接起了存款和借款。但從信息流動角度看,銀行隔離開了存款和借款,特別是隔離開了存款人和借款人,建立的是銀行和存款人、借款人之間各自獨立的關係。在這種關係中,存款人和借款人,分別向銀行提供真實身份、存款或借款請求、關聯活動內容等個人信息;銀行以金融服務、安全保障、資金提供或回報等方式,獲得這些個人信息,藉助科技手段存儲起來。在這裡,銀行不只是金融機構,也是可信賴的組織,還是“信息中心”。廣而視之,其他的現代“中心”和銀行一樣,既是某種事業機構,可信組織,又是“信息中心”。
信息科技的高速發展,使得這些聚合並存儲在“中心”的個人信息巨量增長,日新月異,出現質的飛躍。它們可以用來描述人的面目、理解人的思維和預測人的言行,這就是人們耳熟能詳的“大數據”。這些“中心”又有了一個“大數據中心”的新名號。對於“中心”的事業,“大數據”是服務上的一隻幫手,管控上的一種工具,商業上的一筆財富;但對於提供這些數據的個人來說,則是潛在的隱私威脅,莫名的自由剝奪,以及無形的財富喪失。
在這個意義上,人類“中心化”的模式,大有“中心”可能凌駕於個人之上無法無天的意味。在一些先行思想者的心目中,“中心化”帶來的不是人類生活的理想模式,它遲早會遭遇劇烈的衝擊,引致毀滅性的重建。
“中心化”模式存在爲時頗久了,只是到現代格外發達。它自有存在的理由和歷史定數。一方面,“中心”構建起了人與人之間日益擴展和深遠的聯繫,人類的社會生活更爲豐富、便捷和自由,相距遙遠和完全不相識的人都可以通過可信的“中心”進行交往;另一方面,“中心”以其獨特的組織形式,具有自我內在運行的邏輯、價值邊界和約束機理,以及外部社會的支持和制衡力量,圍繞“中心”而來的社會生活,應當說是有整體歷史掌控的。
通俗地說,“中心化”的模式,在促進人類福祉的同時,尚有歷史規定的倫理道德邊界或底線,還有法律規則的清晰界定;它不是理想的模式,但相對於理想化的建構而言,它是最現實的模式。況且,在沒有出現全面優異的替代模式之前,“中心化”可以認定是社會生活最佳的存在。不能想象,沒有銀行這個“中心”,存款人和借款人如何實現資金富餘和短缺之間的大範圍、大距離、大額度的融通。
然而,倫理道德也好,法律規則也罷,它們僅僅是約束力量,並不能夠杜絕“中心”對於個人隱私、自由和財富的侵犯——所有個人的“大數據”由“中心”掌控,“中心”任何一個偶爾的誤用、濫用,或是管理不慎被盜用,都將造成個人權利被嚴重損害,更不用談那些刻意而爲謀取“中心”狹隘利益的“惡意之用”了。隨之而來的,是社會倫理道德的反覆重申和加碼,法律規則一而再、再而三地完善,並配以嚴厲的懲罰。但是,這些只能是歷史地、相對地、局部地解決“中心”的“壞或惡”問題。由於“中心”就是“壞或惡”問題的源頭,倫理道德和法律規則是沒有消解“源頭”之力的。
人類思維邏輯的使然,也是歷史演進的積澱,還是技術進階的提示,對於“好的”社會生活模式的嚮往,順理成章地導向了去掉“中心”的技術性模式構想:在這個世界上,能不能有技術主導的社會生活模式,它只唯一地帶給人類福祉,並不存在任何“中心”的掌控而出現那些“壞或惡”的事情?
區塊鏈的技術模式令人目瞪口呆地應時到來。之所以說,區塊鏈是一種“技術模式”而不是一種技術,在於它結合了密碼學、數學、計算機和網絡科學等多門學科的技術,構造出了一個全新的技術綜合運用體系。這正如建造世界最高的建築,需要運用最新的設計、機械、材料和施工管理等一樣,必須融合計算機科學、物理學、材料科學、工程學、管理學等多學科的技術,構建全新的建築工程技術體系。
既然是“全新的”,區塊鏈就是人類的一項偉大創造。不過,由於這種創造並非出自某個學科領域,而是多種學科領先技術綜合應用的昇華,區塊鏈屬於系統工程學意義上的創新,並非某種學科理論的突破。稱區塊鏈爲一種全新的“技術模式”,較爲準確地表達了它的內在規定性。
區塊鏈技術模式的主要功能,就是“去中心化”和“多中心化”,它具有淘汰當今世界“中心化”模式的明確指向,社會生活的主流方式面臨巨大挑戰。“去中心”和“多中心”顯然含義不同。
前者是否定性的、革命性的,針對現行的模式;後者是肯定性的、建設性的,面向未來的創造——區塊鏈雄心勃勃的目標在於,以綜合技術的應用,重構人類社會“無中心”或“多中心”的基礎網絡:眼前的“中心”將一個個土崩瓦解,網絡的各個節點將一個個自爲“中心”;技術規則成爲網絡運行的最高律法,技術平臺成爲連通個人交往的基礎設施,技術程序則成爲人們交往的信任保障;個人在區塊鏈的網絡上,只是“匿名”地存在和交往,作爲活生生的“虛擬人”,沒有身份暴露之虞,沒有財富丟失之憂,更不必擔心自己在網絡上被“監控”而剝奪自由;個人的信息不再在任何“中心”存儲,而是分佈開來,“真實地”記錄和存儲在網絡的每個節點上,可以追溯但無法篡改,成爲後續個人生活的依據和交往的基礎。
概括地說,區塊鏈既要“摧毀”一箇舊世界,更要“創造”一個新世界,完成人類社會生活模式的一次徹底轉型。如此看來,區塊鏈是一場革命,它要革社會生活模式中所有“中心”的命;同時,區塊鏈是一次重建,它要建設出取代“中心”的“無中心”技術網絡,或者說“節點即中心”的“多中心”技術網絡。區塊鏈一出現就震撼了世界,它的這種強大又徹底的“革命性”和“重建性”是產生震撼力的根源所在。
讓我們推測一下銀行的未來,卜算其他“中心”的命運。在區塊鏈模式下,存款人和借款人消失,轉變爲“餘錢人”和“缺錢人”,他們通過技術平臺直接融通資金,不再需要銀行集中存款,發放貸款;以往融通資金基於“銀行信用”,現在基於“可信的”技術模式;“餘錢人”和“缺錢人”不必用真實身份融通資金,交易雙方都“匿名”活動,只要技術模式認定他們“真實可靠”,因而沒有任何一方,包括第三方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而且,“餘錢人”和“缺錢人”直接融資活動的信息,將永久地存儲在網絡上,公開透明,成爲下一個融資活動的基礎。既然資金融通,能夠如此直接、可信,無須第三方“信用”或“監控”來保證,銀行“中心”的終結,便是逃脫不了的宿命。
毫無疑問,在區塊鏈模式下,其他的“中心”也會是如此的走向,企業不再需要,商場不再存在,醫院關門也只是時間問題。
一個沒有任何“中心”的社會,出現在我們眼前。
有人會問,技術平臺不是“中心”麼?這個問題正是區塊鏈模式的關鍵所在。技術平臺不是“中心”,而是區塊鏈網絡本身。它由加入這個網絡的所有計算機(或機器)自行組成,有網絡節點,但沒有任何“中心”。
進入區塊鏈網絡,你就成了這個世界的一員,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用“匿名的”自己,和“匿名的”他人建立聯繫,以共識的理念,用技術的方法,與他人或與計算機交換數據(信息、價值、資產等),自由自在地在網絡上“生活”。
這儼然是現實世界之外的另一個世界。奇妙的在於,這是現實世界之內的世界。在工業社會轉向信息社會的當下,“網絡”就是人類生活的主要時空,區塊鏈在這個時空裡,替代“中心化”模式,它是看得見、摸得着的真實存在。正因如此,區塊鏈無法不讓人在驚訝中讚頌,在讚頌中擁護,在擁護中生出強烈的膜拜來。
人的思維,總是容易偏向對現行模式不足的誇大和批評,也總是容易偏向對理想模式完美的肯定和嚮往。
這很好理解。一方面,現行模式少不了這樣那樣的問題,帶給人們許多顯性的困惑和困難,人們的切身感受容易轉化爲負面的不滿;理想模式還未運行,完美的一面容易描述,存在的問題尚無感受而容易被淡化、弱化甚至忽略;另一方面,只有人們頭腦中完美的模式,才能產生熱切的嚮往,也才能產生巨大的動力去將它創造出來。
可見,人們不那麼客觀地看待現行模式,極力推崇理想建構,實在是再自然不過了。我們知道,誇大、貶損現實,誇張、擡舉理想,那是典型的“烏托邦思維”。區塊鏈模式的出現,這種思維的“幽靈”一時間甚囂塵上。
一面是現行的“中心化”模式被千夫所指。凡是理解美國四大科技巨頭公司GAFA(谷歌、蘋果、臉書和亞馬遜),和中國三大科技企業BAT(百度、阿里巴巴和騰訊)運行奧秘的人們,對它們無以復加地集中個人身份和日常信息,產生了巨大的心理恐懼。人們判定個人信息上承載的隱私、自由和財富,不知不覺被這些公司無償地盤剝,並且還將持續不斷地掠奪,直到個人生命的終結。恰恰現代社會生活,人們又離不開這些公司提供的那些服務,畢竟社會交往少不得信息交流、商品買賣和支付、融資往來等活動。如此一來,明處是感覺不錯的服務,某種便利的獲取,還有“免費”的優待,暗處卻是不知不覺中付出了人生重大的代價,有時還危及生命安全。只要登錄了這些公司平臺,注意,是公司平臺,不是技術平臺,那麼,你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這些“中心”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即便溫和者也難以不去無情地揭露和抨擊它們,激進者當然就會呼籲社會阻止並摧毀它們,努力探求“無中心”的新模式來取代它們。一面是區塊鏈模式受到超乎尋常的熱捧。在許多人眼裡,一個技術應用體系,能夠充分保護個人隱私、自由和財富,又可替代人類社會“中心化”的模式,無論何種高度評價,都不爲過。看看現行的“中心化”模式,特別是信息科技水準非常高的那些“中心”,它們對人類社會的貢獻之大,其實是無法度量的。當我們用即時通訊軟件享受全球範圍內快捷又成本極低的信息交流,用網絡支付安全便利地實現商品買賣或資金轉移,用搜索引擎迅速得到某種知識和技巧等,我們的獲得感、舒適感、滿足感和幸福感,無不滿哉滿哉。區塊鏈模式竟然可以保有這些“中心”既有的優勢,同時毀掉“中心”對於個人隱私、自由和財富可能的侵犯,這種模式的特性,也只有“完美無缺”可以表達了。在人類社會的歷史上,完美無缺的事情,只存在彼岸,只存在人們的精神世界之中,如今完美的區塊鏈到來,簡直就是一位“技術上帝”驟然降落到了人世間。這意味着什麼?這難道不是人類社會一種頂級形態的到來?是不是如此絕對完美的模式可能終結人類社會的歷史?人類社會歷史的一半始終是屬於烏托邦的。這並不是說,半部真實生活史,半部烏托邦思想史,構成人類歷史的全部。而是說,人類真實生活史,其中一半就是將烏托邦的構想,付諸實踐的過程。事實上,所有關於烏托邦的思維,無一不牽連人類的真實生活,要麼用來逃避現實,要麼用來批判現實;最積極的,是用來重建現實。顯而易見,重建現實的烏托邦思維,容忍不完美、不徹底和非絕對,因而會對現實既有的存在模式,採取承接和改造的態度,選擇性地留存和摧毀,將現有模式中有價值的要素,融入新的模式之中去。在這種烏托邦思維和重建中,我們看到人類社會的歷史演進,是繼承性發展的,而不是完全“無中生有”地從人類思維裡冒出個構想,再依葫蘆畫瓢直接改變爲現實。相比較而言,逃避現實和批判現實的烏托邦思維,一定是完美的、徹底的和絕對的。因爲越是如此,現實模式和理想建構的反差才能越大,逃避和批判現實的意義也才能相應地最大化。假若以這樣的烏托邦思維去重建現實,那麼,既已存在的模式必然“一無是處”,必須推倒重來。可見,這樣兩種烏托邦思維,具有強烈的顛覆性。不無遺憾,儘管我們從理論上,可以用“逃避型”和“批判型”來界定這樣的思維,並與“重建型”的烏托邦思維區分開來,但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少有這樣的分類。在籠而統之的烏托邦議論中,過於極端的思維狀態更容易出現,“逃避型”和“批判型”的烏托邦思維時常佔據主流的位置,結果,在“重建”新模式的過程中,人們要麼徹底地否定既有的模式,要麼僅僅在頭腦的世界裡,把玩烏托邦的空想。簡言之,在理想構建和現實存在之間,人們更鐘情一刀兩斷的乾脆,不喜歡彼此藕斷絲連的牽扯。眼下人們對於區塊鏈的認知,就很有些“逃避型”和“批判型”烏托邦思維的特色,區塊鏈技術模式被推崇到了完美至極的巔峰,許多領域都在以這等理想化的建構作爲“重建現實”的依據。在這樣的局勢下,區塊鏈正在大步流星地邁出“技術模式”的邊界,成爲人們不顧規律、不惜代價還不懼挫折去追求的社會生活模式,登上了社會崇拜的神壇。人類社會歷史出現過的對“技術”狂熱的崇拜,以及由此而生的教訓,又一次在我們面前時隱時現。英國哲學家伯特蘭·羅素的那句名言陡然在耳邊迴響,“人類唯一的歷史教訓就是忘記歷史教訓”(The only lesson of history for humankind is to forget the lesson of history)。
03. 區塊鏈不是“上帝”
擺在我們面前的是兩種社會生活運行模式。一種是“中心化”組織模式,一種是區塊鏈“去中心化”的技術模式。前者是人們圍繞大量的“中心”組織開展活動,後者是人們相互之間經技術系統直接的交往。從時間的先後來看,前者屬於過去的歷史和眼前的現實,後者如果能夠大幅度甚至全面地取代前者,那麼,它必定是前行的未來。本來,工業社會向信息社會轉型,對社會生活運行的各種信息是集中在一些“中心”,還是分佈在“無中心”的網絡,沒有內在必然的要求,這兩種不同的模式,並不表明它們和一定的社會形態絕對相配,或是絕對不相配。也就是說,即便在當下,“中心化”模式和“去中心化”的模式,都是有理由存在的,並不與信息社會形態相沖突。
既然如此,“去中心化”的區塊鏈模式憑什麼可以大幅度甚至全面地取代“中心化”組織模式呢?這個問題將我們帶到了兩種模式比較的基礎層面,即“組織”與“技術”各自優劣勢的比較,特別是相互能否替代,以及在何種水平上替代的深層次上。“中心化”組織模式,從人類社會歷史的進程來看,它是人的特點或說弱點的產物——一是個體人能量的侷限,一是個體人人性的自私。這兩種特點,決定了人類社會歷史的整體演進,需要有個體人之上的某種超然社會集合形式存在,一方面突破個體人能量的限制,另一方面能夠協調、利用並管控個體人自私的性情,使之有益於人類整體的進步,而不是有害於社會的發展。“中心”組織,正好能夠消解甚至於消除個體人這樣的雙重不足,這種模式從古至今一直是人類社會的主流存在,天經地義。由人集合而來的“中心”組織,同樣有弱點。基於它針對的是個體人,如果某種組織超過一定的邊界壓制人、損害人和毀滅人,那麼,個體人對於人類社會應有的正常功能將受到嚴重抑制,組織自身的生存也難逃最後終結的命運。這顯然不是一般的組織短視,而是對社會進步的倒行逆施,是一種組織形式的“惡”。正因如此,人類社會始終就有成文或不成文的道德、法律、規則等制度相伴,以及各種組織之間的相互監督、相互博弈和相互制衡,以期保證各種組織對個體人的關係,維護在“去惡存善”的時空之內。就人類整體的歷史而言,如此的組織和個體人關係,還是維繫住了的,儘管人類歷史上有那麼多醜惡的組織行動,且“組織性”的掠奪、殺戮和戰爭至今也未絕跡,其中大量的個體人都成爲雪崩時的一片“雪花”。技術和組織之間的關係是複雜的。有時技術可以替代組織的某些功能,有時技術又是組織使用的工具,有時技術中也會含有組織的形式,縱橫交織,並非各自體系分明。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任何單項的技術,完全沒有取代組織而存在的可能。這是因爲,組織是一個多功能或全功能的體系式存在,單項技術再先進,也只可能在系統中扮演有限功能替代的角色,成爲組織使用的工具,根本談不到顛覆和取代組織。區塊鏈是多種技術組合而來的技術模式,邏輯上講,它超越了單項技術的限制,有了替代組織的基礎,但它包含技術種類的有限性,以及由模式運行而來的功能擴展,能否全方位、多層次和體系化地替代組織的所有功能,最終取而代之,仍然是個巨大的問題。換言之,如果區塊鏈模式不能覆蓋“中心化”組織整個系統的功能,區塊鏈很可能最終成爲現代和未來“中心”組織的一個技術模塊,而不是改朝換代的“新主”
退一步講,即便區塊鏈模式具有對“中心化”組織模式所有功能的全面覆蓋性,這裡也存在兩種模式的社會運行成本比較問題。人類社會歷史告訴我們,一些“烏托邦”的設想是有實現邏輯的,但社會運行成本太大,大到這個星球的資源無法支撐,我們便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選擇了現實“不完美”的社會運行方式。區塊鏈模式運用最爲成功的比特幣,爲什麼設計者只安排了有限時間內有限的“發行量”,原因之一就是它的運行成本過於昂貴,一旦“發行量”過多,整個區塊鏈模式可能無法獲得足夠多的資源而自毀。在這裡,一個簡單的經濟學成本理論,在區塊鏈模式引領社會運行面前,掘開了一道深不可測的資源溝壑,難以跨越。更何況,任何的技術都有“天敵”。如果說,區塊鏈模式中某種技術,特別是核心類的技術被“天敵”所攻擊或攻破,那麼,整個模式要麼功虧一簣,不復存在;要麼需要一整套相應的技術性防衛和保護體系來對抗攻擊。從後者來看,頗具意味的是,這種技術支持技術,技術保護技術的體系構建,不只是成本耗費巨大,從實現的邏輯上講,大多都少不得第三方的“中心”組織來啓動、設計和建設,更少不得“中心”組織的直接干預和持續維護。一個“去中心”模式的安全運行,竟然需要“中心”的組織模式來保衛,在某種情形下,是不是乾脆在社會生活中使用“中心”組織的模式,而不是“去中心”的區塊鏈,更爲有效?最緊要的在於,區塊鏈模式運行的“初心”,是要保護個人數據被“中心”掌控可能失去的個人隱私、自由和財富,去掉“中心”組織這個源頭來消滅此類的“惡”。但是,個體人能量的不足,個體人人性的自私,能夠由區塊鏈模式抑制、消解或消除嗎?從眼下區塊鏈的理論到實踐來看,根本沒有可能性。事實上,區塊鏈早期的運用,就是和“暗網”等避開社會相關“中心”的管控和法律制裁緊密關聯的。我們不得不思考,如果區塊鏈成爲未來主要的社會生活模式,個體人能量的不足或許還有技術解決方案,人性自私而來的“惡”,是不是會在區塊鏈模式裡野蠻生長,日積月累成爲技術性的社會癌變?那些保護個人隱私、自由和財富的高超技術,會不會一同將個體人自私的“惡”裹進匿名和絕密之中,激勵人性醜陋一面的瘋狂生長,最後迫使人類重回“中心化”模式,再奏道德、法律和規則的制度性主旋律?是的,區塊鏈具有革命性和重建性,這不容否定。但它對於“中心”模式的完全取代,不只是存疑,而是不具有可能性。它只是一種技術模式革命,會對人類社會生活產生重大影響,會替代很多“中心”組織的功能,但它不可能完全地取代“中心”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