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珍珠《大河》簡體中文版初次出版

“我一生到老,都屬於中國……”

——賽珍珠的中國故事集

1937年7月,抗日戰爭全面爆發,爲保留中國文化傳承的火種,國立北京大學、國立清華大學、私立南開大學一路南遷,於11月在長沙組建成立國立長沙臨時大學;1938年,學校遷至昆明,並於4月改稱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烽火連天,歷經艱難困苦,這所僅僅存在過八載的大學,創造了中國教育史上的奇蹟,培養的人才令世人側目。

當時西南聯大的《大學一年級英文教本》(以下稱《教本》),由時任外文系主任的陳福田先生編訂,彙集了四十三篇世界人文、社會、科學等領域的優秀文章。西南聯大學子,翻譯家許淵衝先生曾這樣回憶《教本》的影響力:“聯大八年來爲國家培養了成千上萬的人才,沒有一個人不讀《大一英文》,沒有一個人完全不受英文讀本影響,不受潛移默化作用的。”

《教本》的第一篇,便是美國作家賽珍珠的短篇小說代表作《貧瘠的春天》。這篇小說以1931年長江水災後的饑荒爲背景,以農民老劉爲主角,把中國農村受旱澇災害摧殘的淒涼遭遇,描寫得令人潸然淚下。

在《教本》之前,《貧瘠的春天》就已入選過教科書。據歷史學家、哈佛大學教授楊聯陞回憶,1933年他入清華第一年,必修的英文課用的是各教授合選的文章,其中有一篇是賽珍珠的長篇小說《大地》的節選。其實,這篇課文不是出自《大地》,正是短篇小說《貧瘠的春天》。

《貧瘠的春天》還有另外多種譯文。如1933年,江蘇省立松江中學學生侯煥昭所譯,題目爲《荒涼的春天》,發表在1933年第一期《江蘇學生》(署名卜凱夫人著,侯煥昭譯);又如1940年,上海啓明書局出版李敬祥譯的賽珍珠小說集《元配夫人》,包括14篇短篇小說(其中《貧瘠的春天》的題目譯爲《春荒》);再如1945 年,李敏譯此小說,題爲《荒春》,發表在《先鋒文藝》第六卷第二、第三號。近年所見譯文,還有清華大學羅選民教授沿用西南聯大《教本》,題目也譯爲《貧瘠的春天》。

賽珍珠的文學成就舉世矚目,她是唯一同時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和普利策獎的美國女作家,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1970年的一份調查表明, 賽珍珠的作品被譯成145種不同的語言與方言出版,如今想必更多。

生在傳教士家庭的賽珍珠,從襁褓時期就來到中國,青少年時期的大部分時間住在鎮江,直到上大學時纔回到美國,在中國前後生活了30多年。賽珍珠視中國爲自己的祖國,視中國人爲自己的骨肉同胞。“我說話、做事、吃飯都和中國人一個樣,思想感情也與中國人息息相通。我熟悉那裡的每一寸土地,就像熟悉我臉上的皺紋一樣……”1954年,賽珍珠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自傳《我的中國世界》(My Several Worlds),書中雖然指出了中國的種種不足,但通篇可見的,仍是她對中國的深情與熱愛。在其最後一部介紹中國文化的力作《中國今昔》中,她寫道:“我一生到老,從童稚到少女到成年,都屬於中國……”

《中美關係史論》作者詹姆斯·湯姆森曾這般評價她:“賽珍珠是自13世紀的馬可·波羅以來,最能讓西方瞭解中國的作家。”賽珍珠的作品,改變了長久以來西方人對中國人的負面印象,她的名作《大地》更是促進了中美文化的溝通。

1933年1月15日,賽珍珠在《紐約時報》上發表文章,寫道:“至於我是否用我的書爲中國服務,只有時間才能回答。我已經收到許多人寫給我的信,他們告訴我,在讀了那些書以後,他們第一次對中國產生了興趣。”中國人的好朋友海倫·斯諾夫人也是讀了《大地》以後纔到中國來的。

終其一生,賽珍珠都以向西方人講述中國故事爲己任。曾有人問她,是如何發現自己向西方介紹中國的本質與存在這一使命的。她說自己並沒有把它當作一種職業去做, 這使命是自然而然落到她身上的。

呈現在諸君眼前的這本《大河:賽珍珠中國故事集》,選譯自賽珍珠早期創作的兩本小說集 《原配夫人與其他故事》(The First Wife and Other Stories)和《今天與永遠》(Today and Forever),這些作品創作於20世紀30年代與40年代。

當時的中國,內憂外患。在中國生活多年的賽珍珠以細膩的筆觸、悲憫的情感,爲生活在中國的貧苦農民、小市民、外國傳教士、愛國青年、大家閨秀等芸芸衆生立傳,爲那個時代的中國個人命運與宏大歷史的碰撞、東西方文化的衝突與交融,留下了壯闊的文學史詩和豐滿的歷史存照。

她寫下因爲水災顛沛流離的貧民的悲慘世界。本書中收入的《貧瘠的春天》《大河》兩篇,曾由賑災組織轉送給美國各大報紙發表、各大電臺廣播。

南京慘案後,她的一位裁縫鄰居曾通知她們一家老小及時逃難。她把這位善良的鄰居化身爲一個欲救自己侄兒一家於水火但無能爲力的中年男人角色。在《荷葉邊》中,讀者很難不爲裁縫的遭遇感到深深悲愴。

賽珍珠曾在街頭碰到一位剛從美國歸來的博士對一羣同胞高談闊論,她爲這個自以爲聰明的年輕人感到羞愧,“他對着這個聰慧古老的民族講話時,就像對着一羣愚昧無知的農奴一樣”,她把像留美博士這樣的年輕人寫進了《上海一幕》(讀蜜故事會丨賽珍珠:100年前上海一幕)。

在她身邊工作過的園丁和女傭,和她交往過的有錢太太小姐,打過交道的苦力和僧人……這些形形色色的中國人,都成爲賽珍珠“中國故事”的主角。她說:“我敘述他們就跟我敘述我自己的親人一樣。”

“最不尋常的故事,如《老虎!老虎!》《金花》和《佛的臉》,是基於真實的事件,有些事是中國人講給我的,他們的故事讓書中的場景浮現出來。”在小說集《今天與永遠》的前言中,賽珍珠曾提到這些小說的現實來源。

翻開《大河:賽珍珠中國故事集》,我們可以看到一些性格鮮明、可敬可愛的中國女性。她們的英勇、智慧、獨立、不屈不撓,讓人過目難忘。比如,以智慧和謀略組織游擊隊員擊敗入城日軍的富家夫人陳太太;回到祖國,賑濟同胞的華裔女子金露絲;留美歸來,勇闖匪山,與土匪的兒子互生愛戀,發展出一支抗日隊伍的大家閨秀朱茉莉;來無蹤去無影,在沼澤地連夜完成修路壯舉的娘子軍……

這些女性形象,不同於《大地》裡的農婦阿蘭,《母親》裡沒有名字的媽媽,不是受盡壓迫和逆來順受的男性的附庸和犧牲品,而是戰火紛飛中的巾幗英雄。在遭遇外敵入侵時,她們不惜捨棄平靜富足的生活,主動承擔起挽救民族於危亡的重任,以弱小對抗強大,以正義對抗邪惡,以冷靜、智慧對抗瘋狂、野蠻,她們過人的膽識和智慧,展現出中國現代女性獨立、理性的光芒,從她們身上,諸君可以看到一個更豐富、寬廣、真實的,甚至與以往有所不同的現代中國。

感謝譯者範童心女士,感謝參與編輯本書的每一位編輯,大家認真嚴謹的工作,使得《大河:賽珍珠中國故事集》的十篇小說以全新的文本與讀者見面。這一定是大作家賽珍珠所樂見的。因爲能力與時間關係,本小說集的編譯難免有差錯和不足之處,恭請諸君不吝指正。

本文爲《大河:賽珍珠中國故事集》編後記 作者:讀蜜文庫 孫佳

關於賽珍珠

賽珍珠(1892—1973),美國文學史上同時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和普利策小說獎的偉大作家,作品被譯成逾145種語言。1938年因長篇小說《大地》“對中國農民的豐富、寬厚、史詩般的描述”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幼年隨傳教士父母僑居中國鎮江、南京等地,在中國生活近40年,視中國爲故鄉。同情並支持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曾在南京金陵大學、中央大學教授英語。翻譯有《水滸》等中國文學經典。

1922年開始文學創作,一生都在書寫中國故事。《大河:賽珍珠中國故事集》是賽珍珠中短篇名作的全新譯本,大部分篇目爲首次譯介到國內。收入的10篇小說,創作於20世紀30至40年代,正是賽珍珠創作的巔峰時期,其中:《大河》可視爲長篇小說《大地》的姐妹篇;《遊擊媽媽》把中國婦女的勇敢與智慧展現得淋漓極致;《貧瘠的春天》曾入選西南聯大英文教材並居首篇;《荷葉邊》《賓尼先生的下午》把殖民者的吝嗇與虛僞刻畫得入木三分;《他的國,他的家》《佛的臉》《老虎!老虎!》是對中外民衆抵抗日本侵略者的熱誠謳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