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FC Outlook 2025｜獨家專訪聯合國前副秘書長索爾海姆：特朗普退出《巴黎協定》或使美國成爲“輸家”，氣候變化蘊含跨越式發展機遇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吳斌 上海報道
隨着美國總統特朗普重返白宮，美國將再次退出《巴黎協定》。與此同時，特朗普宣佈美國進入“國家能源緊急狀態”，提高美國石油、天然氣產量。
這一系列“不和諧”的舉動引發了衆多批評聲音。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在近日舉辦的世界經濟論壇年會上強調，《巴黎協定》仍然是全人類應對氣候變化最大的希望，歐洲將堅持到底，繼續與所有希望保護自然、阻止全球變暖的國家合作。德國副總理兼經濟與氣候保護部部長哈貝克稱，特朗普上任後首批行政命令就包含退出《巴黎協定》，這是向世界發出了致命信號，是歷史性失敗的開始。
即使美國“開倒車”，也阻擋不了全球邁向綠色未來的決心。聯合國前副秘書長、歐盟亞洲中心主席埃裡克·索爾海姆（Erik Solheim）近日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獨家專訪時表示，特朗普讓美國退出《巴黎協定》，但影響可能沒有人們想象中那麼大。即使在拜登時期，美國也並非氣候領導者。中國現在是綠色轉型的引領者，如果美國不想合作，將成爲輸家。中國市場空間巨大，技術占主導地位。
在索爾海姆看來，氣候變化蘊含跨越式發展機遇。只有看到了氣候問題機會的國家，纔有可能成爲贏家。中國通過跨越式發展進入電動汽車行業，並且佔據了領先地位，成爲非常有競爭力的國家。
過去一段時間，“產能過剩”成爲全球熱詞。索爾海姆強調，這個詞很奇怪，有人說中國的太陽能電池、新能源汽車等出現了“產能過剩”。但實際上，這意味着中國能大量生產高質量的綠色產品，供應全球市場，這正是全世界所需要的，全球需要更多的綠色產品。
《21世紀》：特朗普第二個總統任期對世界有哪些影響？其他國家如何應對貿易保護主義？
索爾海姆：特朗普會增加不同種類的關稅，其他國家隨後會作出迴應，需要觀察事件如何發展。我呼籲中國、歐洲和其他參與者密切合作，捍衛多邊貿易體系。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全球受益於多邊貿易體系，變得更富有，普通人受教育程度更高，健康狀況比過去更好，充分的貿易使得經濟發展更有效率。中國、歐洲等都希望支持自由貿易，歐洲的財富一直建立在貿易的基礎上，中國也看到了貿易的必要性，和歐洲、東盟等地貿易合作緊密。
特朗普2.0既有正面也有負面影響。積極的一面是，他不認爲美國應該參與世界各地的每一場衝突，可能會緩解烏克蘭的緊張局勢，幫助找到解決烏克蘭問題的辦法，也許隨着時間的推移，還會減少在中東的干預，這是特朗普2.0的積極方面。另一方面，負面的是特朗普計劃推出關稅，如果得到執行，很多國家都將作出迴應，激起貿易衝突。長期贏家可能是中國，如果其他地區減少了對美國市場的依賴，很可能會增加與中國的貿易。
《21世紀》：特朗普在應對氣候變化上並不是很積極，宣佈美國再次退出《巴黎協定》，這會產生多大影響？其他國家如何應對？
索爾海姆：特朗普讓美國退出《巴黎協定》，但影響可能沒有人們想象中那麼大。即使在拜登時期，美國也並非氣候領導者。中國、歐洲等纔是這場鬥爭的領導者。他們推動綠色產業，抗擊氣候變化，不是爲了取悅美國。
美國很多大公司都明白氣候變化是真實的，他們普遍想要採取行動，也會採取行動。無論特朗普的政策如何，我們都會看到行動，但美國國內的整體行動可能會放緩。這將使美國在綠色競爭中落後，中國、歐洲等領先。中國現在是綠色轉型的引領者，如果美國不想合作，將成爲輸家。中國市場空間巨大，技術占主導地位。
《21世紀》：氣候變化愈發明顯，全球各地的極端天氣越來越常見，這對全球經濟有哪些影響？
索爾海姆：我們每天都能看到氣候變化的影響。加州極端山火、西班牙特大洪災等災難造成了巨大的生命損失和財產損失，這對保險公司和個人來說是一筆巨大的成本，會對全球經濟產生負面影響。減緩氣候變化至關重要，需要通過政治領導人和企業的行動來實現。
全球迫切需要構建氣候友好型貿易體系，當前最大的難題是公平問題，應該避免關稅。綠色競爭是件好事，這是一場力爭上游的競賽，保護主義會讓所有人都變得更窮，很多東西都會變得更加昂貴，氣候轉型就會慢得多。
《21世紀》：從長期來看，在全球氣候變化的大背景下，可持續貿易前景如何？有哪些挑戰和機遇？
索爾海姆：理解每個國家都想在國內創造就業機會，這非常重要，美國、中國、歐洲、印度等都是如此。中國的高科技公司可以投資海外，這樣全球會更順利地轉型。例如，比亞迪正在土耳其、泰國、烏茲別克斯坦和巴西等地投資。
氣候變化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與此同時也是巨大的機會，可以創造就業，可以爲股東創造利潤，也可以讓國家變得更強大。只有看到了氣候問題機會的國家，纔有可能成爲贏家。
以中國爲例，傳統汽車行業中沒有太多品牌效應，挪威每個人都知道豐田，非洲人也都知道豐田，但是中國沒有這樣的品牌。中國是怎麼做的呢？中國通過跨越式發展進入電動汽車行業，並且佔據了領先地位，成爲非常有競爭力的國家，已經有十多家中國企業在這個行業裡具備全球競爭力，也許不是每個都能成功，但是有一些會成功。
《21世紀》：共建“一帶一路”倡議正擁抱綠色發展，如何更好地迎接綠色未來？一些發展中國家經濟基礎較差，綠色轉型面臨哪些困難？如何確保他們不會落後？
索爾海姆：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已經一天比一天更綠色。中國已經決定停止所有海外煤炭投資，共建“一帶一路”倡議關於太陽能、風能、水電等綠色能源的投資越來越多，鐵路和其他基礎設施也越來越綠色。
總的來說，走向綠色發展對貧窮國家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機會，非洲的太陽能、風能等資源豐富，石油和天然氣需要從沙特、俄羅斯等地進口。發展好可再生能源可以節約一部分資金，用於教育、醫療等領域。
非洲和中國的人口數量基本一樣，許多非洲國家都很小，太陽能、風能等可再生能源的成本更高，非洲應該做更多的事情來增加非洲國家之間的貿易，更快地實現綠色目標，中國可以投資非洲市場，將生產轉移到那裡，爲非洲市場提供太陽能、風能設備。
《21世紀》：歐盟決定對從中國進口的電動汽車加徵關稅，這對全球應對氣候變化會產生哪些負面影響？一些國家批評中國“產能過剩”是否是欲加之罪？
索爾海姆：歐洲和中國應該進行對話，努力避免這些關稅。歐洲應該邀請中國公司更多地在歐洲投資，這樣可以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如果有關稅，歐洲綠色轉型將更慢。對於歐洲來說，需要認識到綠色競爭其實是良性的。綠色競爭會給我們帶來成功，而保護主義只會帶來失敗。
過去一段時間，“產能過剩”成爲全球熱詞。這個詞很奇怪，有人說中國的太陽能電池、新能源汽車等出現了“產能過剩”。但實際上，這意味着中國能大量生產高質量的綠色產品，供應全球市場，這正是全世界所需要的，我們需要更多綠色產品。歐洲要儘早行動起來，更加有創新意識，更好地管理綠色產品市場，讓大家可以公平競爭。
關於所謂的“過剩產能”，其實是一種正常的現象，是貿易的基礎之一。我還可以舉個例子來幫助理解。我手裡有一部蘋果手機，我是歐洲人，不是美國人，爲什麼要買蘋果手機呢？蘋果公司並不是只爲美國生產這些產品，而是不斷出口到世界各國，這使得它的生產成本大幅降低。蘋果手機產量很大，美國市場已經無法消費這些手機了，這些手機也出口到了全球更多地區，這使得蘋果成爲了世界上最具有價值的科技公司之一。
《21世紀》：你曾多次到訪中國，根據你的觀察，中國在綠色發展方面發生了哪些巨大變化？
索爾海姆：近年來中國重點轉向高質量增長和綠色增長，無可爭議地引領着綠色行業。以前如果有人問我，哪裡可以看到成功的綠色轉型故事，我會說柏林、巴黎、布魯塞爾。而如今我會說，如果你想看到綠色發展，那就去北京、上海、深圳等標杆城市吧。
一些地方讓我印象深刻。浙江省是中國綠化最好的省份之一，清理了河流和水道，獲得聯合國“地球衛士獎”，世界上有河流和水道的地區都可以到浙江去學習如何清理河流。說到可再生能源，蒙古、甘肅、新疆迎來大發展，我去過這三個地方，到處都能看到太陽能電池板和風車，中國西部是可再生能源革命的要地。
幾個月前，我和女兒去過新疆，在那裡見到了全球最大的太陽能電廠，總裝機容量有4吉瓦，未來還會擴展到8吉瓦。4吉瓦是什麼概念？相當於非洲面積最大的國家阿爾及利亞所有新增的綠電。
《21世紀》：發展綠色產業是應對氣候變化的關鍵，中國的綠色發展對世界有哪些意義？如何讓中國經驗造福世界？
索爾海姆：中國可再生能源產能大約已經佔全球三分之二，而歐洲、美國、非洲等全球其他地區總共只佔據全球可再生能源產能的三分之一。中國擴大了綠色產業規模並降低了價格，很多國家都受益於中國，太陽能價格降低了約90%，風能價格下降了約85%。這是巨大的降幅，使很多人都能負擔得起新能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