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力女超人秘史》：女性主義的救主降臨或男性凝視的刻版陷阱？

「我相信『神力女超人』將是新女性楷模....難道這是一場美麗的誤會？」在戰後的美國漫畫史上，神力女超人又如何成爲時代女性的映照？女性主義的各種流派和路線，面對神力女超人的符號，也有着宛如多元宇宙的想像與批判。 圖／WONDER WOMAN VOL 5＃750

主持人／編輯七號、編輯佳琦

「我相信『神力女超人』將是新女性楷模....難道這是一場美麗的誤會？」堪稱美國漫畫史上最成功的「女性超級英雄」角色——神力女超人（Wonder Woman）——1941年首次在美國漫畫中登場，歷經超過半世紀的發展，這位誕生於二戰背景的非典型女性角色，後來被視爲美國婦女運動和女性主義的象徵符號，到當代的大衆娛樂文化中也彷彿成爲女力崛起的代言人。然而綜觀神力女超人的創作歷史，前衛的角色設計確實樹立了新標竿，但女性主義與神力女超人之間的關係，卻也因爲時代脈絡的複雜，有着時而進步、有時又落入窠臼的矛盾情境。若要說神力女超人是女性主義的象徵，仍有許多歷史背景的爭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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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大學歷史學者吉兒．萊波爾（Jill Lepore）的專着《神力女超人秘史》當中，從神力女超人的原創者：心理學教授威廉．馬斯頓（William Marston）的個人生涯經歷，爬梳神力女超人角色誕生的各種社會脈絡。深受婦女運動影響的馬斯頓，是如何將自身的理想投射到漫畫作品？在戰後的美國漫畫史上，神力女超人又如何成爲時代女性的映照？歷經三波婦女運動的發展，女性主義的各種流派和路線，面對神力女超人的符號，也有着宛如多元宇宙的想像與批判。

1941年首次在美國漫畫中登場的神力女超人。

神力女超人是在1941年正式在美國漫畫中登場，起初馬斯頓想要創作一個史無前例的超級英雄、而且必須是一名女性，她會擁有匹敵男性英雄、甚至更爲強大的力量，她再也不需要被其他男性所拯救，而是反過來能夠解救衆生。 圖／《The Secret History of Wonder Woman》

▌Wonder Woman：教授的精心設計

神力女超人的原創作者——威廉馬斯頓（William Marston）——在1893年出生於麻州，在1910年代左右於哈佛大學研修，當時即受到美國早期婦女運動的啓發，尤其是兩位爭取婦女參政權和身體自主權的先驅者珊格（Margaret Sanger）與拜恩（Ethel Byrne）的影響，馬斯頓的學思經歷除了心理學研究之外，也特別關心女性發展、女性主義論述的領域。而後馬斯頓成爲了心理學系教授，先後於華盛頓的美利堅大學、波士頓的塔夫茨大學（Tufts university）任教，在心理學研究領域的成果中，馬斯頓也以現代測謊機發明研究而聞名。

不過馬斯頓後來作爲其人生標誌的，是他一手精心設計出的女性漫畫角色：神力女超人。馬斯頓雖然並非職業漫畫家，但十分鐘情於故事與角色創作；在DC漫畫的邀請下，馬斯頓以心理學學者身分成爲漫畫公司的顧問，好監督被社會輿論認爲「漫畫過於暴力」的指控，同時藉此機會，他也將個人自身的生命經歷、思想理念投射到了自己創作的神力女超人身上。

神力女超人是在1941年正式在美國漫畫中登場，起初馬斯頓想要創作一個史無前例的超級英雄、而且必須是一名女性，她會擁有匹敵男性英雄、甚至更爲強大的力量，她再也不需要被其他男性所拯救，而是反過來能夠解救衆生。這是馬斯頓的神力女超人創作原點：

「我認爲女性應該統治世界，而神力女超人就是這種新女性的最佳宣傳。」

馬斯頓與家人。 圖／IMDB

馬斯頓一家的故事，後來2017改編成傳記電影《神力女超人的秘密》（Professor Marston and the Wonder Women）。 圖／《神力女超人的秘密》電影

雖然最初出版社在市場考量下，不認爲馬斯頓的創作會有賣點，但後續的銷售情形遠比預期來得更好，也促使了神力女超人系列的持續衍生髮展；但同時也面臨社會「神力女超人違反善良風俗」、「鼓吹女性同性戀」的指控。在當時的時空背景下，神力女超人故事背後卻也有着一段不爲外人所知的秘史，根據歷史學者萊波爾的《神力女超人秘史》的爬梳，馬斯頓的諸多創作靈感來自於自身打破傳統的家庭生活，特別是與妻子伊莉莎白（Elizabeth Holloway）、曾爲馬斯頓夫婦學生的奧莉芙（Olive Byrne，就是女性運動先驅Ethel Byrne的女兒）三人彼此的相戀成家，神力女超人的角色原型，也深受奧莉芙的啓發。此外神力女超人的造型和裝備，諸如神力手環、真言套索等，以及故事中屢見不鮮的捆綁情節，也直接反映了馬斯頓的皮繩愉虐主義。只是在馬斯頓的理想中，套入在神力女超人情節中的寓意，是象徵女性必須掙脫男性主導體制的束縛。

此外神力女超人的造型和裝備，諸如神力手環、真言套索等，以及故事中屢見不鮮的捆綁情節，也直接反映了馬斯頓的皮繩愉虐主義。只是在馬斯頓的理想中，套入在神力女超人情節中的寓意，是象徵女性必須掙脫男性主導體制的束縛。

以第一位《神力女超人》電視劇版演員琳達卡特（Lynda Carter）爲原型的漫畫系列「Wonder Woman '77」。 圖／Wonder Woman '77

影史上第一位《神力女超人》演員琳達卡特（Lynda Carter），在1975年到1979年之間演出影集。卡特也時常在女性與同志議題上表態。圖右爲2013年，她在華盛頓的同志遊行上擔任總指揮（Grand Marshal）。 圖／路透社

▌時代新女性，或男性凝視的陷阱？

誕生於二戰背景的神力女超人，在馬斯頓的精心設計下投射了他的女性主義烏托邦理念，在當時的時空背景下是相對前衛的作法。不過獨立而強悍、聰明機智的女性超級英雄，卻在1947年馬斯頓過世之後，故事形象也漸漸有了脫離馬斯頓期待的改變；神力女超人迎合市場與社會氛圍的需求，在戰後的一段短暫時光裡開始出現了「扮演好女人」的漫畫表現，被典型的公主抱、開設戀愛專欄、符合社會期待的時代女性形象。雖然一定程度上也忠實呈現了當時歷史背景下的女性期盼，但是和馬斯頓的原創理念——強勢又充滿愛與和平、能取代男性而代之成爲領導者的女性理想漸行漸遠。

戰後美國社會迎來第二波的婦女運動，在先前第一波爭取的參政權和身體自主權的基礎上，戰後要爭取工作機會與家庭生活的平等待遇，神力女超人的情節在當時也出現了打擊「惡質老闆」、對待女性不友善的敵人。而後要等到1960年代至70年代的婦女運動再起，神力女超人的角色又彷彿經典重現一般，成爲女性主義興起的象徵符號。

神力女超人的親密關係，也會隨着漫畫演進而改變。左側爲1950年，當時開始風行的是羅曼史漫畫（romance comic），因此也有了黛安娜是愛情編輯、史提夫站在她身後捧着玫瑰花的照片。而右側則爲少見的公主抱黛安娜。 圖／DC漫畫封面

婦女運動的運動健將斯泰娜姆（Gloria Steinem）在1971年創辦非營利刊物《仕女》（Ms.），專門提供女性議題討論、理念宣傳的媒體，是美國頗具影響力的女性議題雜誌。而其創刊號的封面人物，就是神力女超人，當時的封面是「神力女超人選總統」（Wonder Woman for President）的字樣。

斯泰娜姆的「懷舊」做法，是發現早在40年代開始活躍的神力女超人，「她的故事充滿哲女性主義的訊息，令人十分驚訝」，發現神力女超人和當年馬斯頓的設計，斯泰娜姆才決定以神力女超人作爲《仕女》的創刊封面，也用這個角色當成婦女運動時可以變化和活用的符號。

神力女超人的女性主義代言形象仍持續至今。不過在近代隨着婦女運動的發展、女性主義論述與批判越來越多元豐富，神力女超人的角色是否適合成爲女性代表？引發了各種意見的反省和批判。

神力女超人在1972年，首度登上女性主義雜誌《仕女》（Ms.）的封面人物，當時上頭還有「神力女超人選總統」的字樣。其後在1997年版本，第二次登上封面。 圖／《仕女》雜誌封面

2007年，《仕女》雜誌的35週年紀念刊，也是用許多的舊刊封面，拼湊成神力女超人的形象。2017年適逢電影版上映，推出的《仕女》雜誌紀念封面。 圖／《仕女》雜誌封面

圖爲2016年，神力女超人被選爲聯合國的榮譽大使，希望能夠替女性自我賦權、倡導女性主義。不過當時也引發許多討論，關於女性大使一職，選虛構人物是否適當？以及「性化」的神力女超人符號，是否適合作爲聯合國大使代表？圖爲當時兩代神力女超人的合照，左爲琳達卡特、右爲蓋兒加朵。 圖／路透社

首當其衝的就是神力女超人「性感姣好」的外型。基進女性主義（radical feminism）的論述認爲，色情是助長男性支配的元素，當中存在將女性性化、貶低女性、使女性附屬於男性的意圖，而神力女超人在這樣的論述脈絡裡，也確實明顯可以看到角色刻意性感、討好市場以及討好男性讀者的傾向。因此並不認爲神力女超人適合成爲所有女性的代言人，她的好身材、亮麗外型很有可能是男性凝視下，讓女性落入的陷阱，也讓外型無法符合社會審美的女性們倍感焦慮和壓力。

但其他的女性主義視角，對於神力女超人也有不同的看法。例如承襲黑人民權運動的有色人種婦女運動，也未必樂見一個「白人」來代言其他族裔的女性；而對於支持神力女超人作爲象徵的論述而言，外型的審美可以是女性的自主選擇，而神力女超人的正面特質象徵，也確實是婦女運動之中所肯認的價值。萊波爾的《神力女超人秘史》討論了許多在近代女性主義裡對於神力女超人的複雜糾結，而這樣的矛盾與辯證，隨着好萊塢新開的電影版而又再度成爲話題。

那麼到現代的時空背景，又該怎樣調和神力女超人的性別糾結？之中有一些論述迴歸到漫畫角色本身的象徵與再創性，本身就具備能夠進行多元創作的美漫超級英雄，能夠隨着社會變化而表現不同的時代訊息，因此有同性戀、異性戀、雙性戀的神力女超人，也有不同族裔的角色版本，「Every one can be Wonder Woman」或「We are all Wonder Woman」是21世紀的論述價值，神力女超人的角色與故事，再一次被提煉抽取，成爲與時代脈動呼應的符號。

圖爲2016年倫敦的希拉蕊塗鴉。在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希拉蕊也曾試圖結合神力女超人的形象，做爲競選策略。不過當時也引發不少討論，畢竟個別女性在職場或政治場域的單一「女力崛起」，從來未必等同於普世的「女性主義」。少數女性取得權力（woman's power），未必能讓所有女性的權益（women's rights）提升。 圖／路透社

美國芝加哥的雙胞胎藝術家Catherine與Sarah Satrun的創作，用以支持女性主義的新時代Winder Woman。 圖／A Mighty Girl官方FB

《The Secret History of Wonder Woman》

作者： Jill Lepore

出版社： Vintage

出版日期：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