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孟小冬孤身棲港島──謹慎梅蘭芳,寂寞孟小冬之2(王亞法)

享譽菊壇著名餘派鬚生孟小冬(冬皇)女士(右二)記者會。孟小冬因不堪紅衛兵在香港作亂,於1967年9月12日搭乘安慶輪自香港抵達基隆,她是上海聞人杜月笙的第二夫人。(圖文:中時檔案照)

乙丑國變,孟小冬隨杜月笙第四房夫人姚玉蘭,隨杜月笙一起去了香港,那時杜月笙的氣喘病已到晚期,經濟上也已捉襟見肘,不能和在上海時同日而言。他和同時去港的建築包工頭陸根泉(1949年前上海的西藏路橋、烏鎮路橋以及沿蘇州河沿岸的許多倉庫,均是陸根泉營造作所建,共軍進攻上海時,市郊周圍的鋼筋碉堡也是湯恩伯交陸根泉所建,陸根泉是官商,所以也非逃香港不可)合租堅尼臺18號同一幢樓居住。

1950年,中共經常派特工前去暗殺,香港局勢十分驚悚,逃港者紛紛離開,杜月笙從法國外交部獲得27個移民名額。杜夫人姚玉蘭勸孟小冬同往。不料孟小冬冷冷道:「我跟着去,算是丫鬟呢,還是女朋友呀?」

杜月笙在一旁聽了,明白了孟小冬的心意。他不顧旁人的勸阻,決定和孟小冬舉辦婚禮,給她一個名分。

據陪伴杜月笙臨終的門生陸京士回憶──

杜月笙在臨終的前一天,忽然從枕頭下摸出一個手巾包,交給他道:「這裡是7000美金,你替我分一分。」

陸京士問:「分給啥人呢?」

他嘆道:「說起來,媽咪(指孟小冬)最苦,再末,三樓手裡也是沒有銅鈿咯(三樓指原配孫氏和長子杜維藩)。」

陸京士按照他的意思,將這筆錢分給孟小冬3千,孫氏和杜維藩各2千。

杜月笙憐惜孟小冬,臨終前關照萬墨林和顧嘉棠等門生:「媽咪最苦,沒有孩子,我走後,你們經常要去探望她!」

杜月笙逝世後,萬墨林和顧嘉棠遵照遺囑,每週去孟小冬家探望,或陪同上館子吃飯,有時還帶了琴師去爲她伴奏錄音。

杜月笙對孟小冬寵愛有加,孟小冬對杜月笙一往情深。杜月笙過世後,她就此告別舞臺,不再演出,續了一段俞伯牙摔琴謝知音的佳話。

孟小冬的最後一次清唱,是唱給張大千聽的,張大千送她4張6尺墨荷,作爲謝禮,這一屏墨荷現歸香港美術館收藏,掛在樓下大廳,前些年我還去拜看過。

孟小冬在香港期間,大陸方面通過各種渠道召喚他回來。據孟小冬的侄子孟俊泉回憶:1952年,國務院一位姓呂的同志,去找孟小冬的胞弟,希望他用親情說服孟小冬迴歸大陸。孟弟連寫兩封信,但均石沉大海,孟小冬沒有回覆。

1963年,因統戰需要,大陸派馬連良、裘盛戎、張君秋、姜妙香去香港演出,臨行前周恩來囑咐姜妙香,叫他做工作,動員孟小冬回來。據說孟小冬以自己有阿芙蓉嗜好爲由婉拒。

聽說老友馬連良抵港演出,張大千特地從巴西趕來,在香港《大成》雜誌總編沈葦窗的陪同下,去劇場探望。

回想1951年,馬連良和張大千都暫棲香港,馬連良在周恩來的動員下準備和張君秋一起回大陸。臨行前去跟張大千告別,張大千勸他千萬不可回去,否則懊悔無窮。馬連良說我家裡有90歲的老孃,忠孝不能兩全。張大千說,你有阿芙蓉癖好,回去怎麼辦?馬連良說,他們答應給我特供,張大千聽罷無語。分別12年後,老友再次相會。張大千見馬連良談吐謹慎,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聊罷天,張大千請馬連良上街吃宵夜,馬連良望望李慕良(李慕良是馬連良一手提拔的學生,後來入黨,運動中揭發馬連良,成爲監視馬連良的暗探,詳細參閱章詒和的《名伶往事》一書)的臉色,說他們有外事紀律,不便私自活動。張大千無奈,只得惆悵告別,分手時拍了一張合影,李慕良這廝也擠在一旁,此照還能在《大成》雜誌上查到。

棋錯一着千古恨,當初馬連良沒有聽張大千的規勸,於是兩人的結局也就不同:張大千離開大陸後的璀璨生涯,媒體已經宣傳夠多,筆者不再贅述。至於馬連良回大陸後,筆者且不說他在文革前的遭遇,也不說文革中抄家毒打受羞辱的事,只抄錄章詒和在《伶人往事》中,對馬連良臨死前的一段敘述──

1966年12月13日中午,劇團食堂開飯了,大家排隊。馬連良問站在他前面的張君秋(1951年,張君秋和馬連良同時被周恩來動員回大陸的):「今兒吃什麼呀?」

張君秋答:「吃麪條,挺好的,您來三兩吧。」

馬連良說:「今兒家裡會給我送來點兒蝦米熬白菜,我倒想吃米飯。」但此時只能吃麪條,他買了一碗。之後,便摔倒在地。柺棍,麪條,飯碗都扔了出去……

1966年12月16日,馬連良遽然長逝。去世後,梅蘭芳夫人福芝芳讓自己的兒媳屠珍去和平里的一個單元房探視陳慧璉(馬連良第二任夫人)。當聽說馬伕人吃住條件都很差的時候,便立即請她搬到新簾子衚衕的梅宅,與自己同吃同住整六載。陳慧璉來的時候衣服單薄,第二天福芝芳就打開櫃子,找出衣料和棉花,特地爲她做了一身新棉褲、新棉襖。後馬伕人病逝。馬連良生前沒有預購墓地,福芝芳毅然將馬連良和原配夫人及陳慧璉3人,合葬於梅家墓地──萬華山青松林下。

敲鍵至此,筆者不禁熱淚滿面,不料遭萬夫詛咒的「文化大革命」,經當下吃屎文人的偷樑換柱,竟變成了「艱辛探索」。天下有如此「探索」的嗎?嗚呼哀哉!

說完馬連良的花絮,回頭再說孟小冬。

張大千探望畢馬連良,又去探望孟小冬。說起張大千和孟小冬的友誼由來已久。筆者80年代初採訪葉淺予先生時,他說張大千抗戰前借居頤和園聽鸝閣作畫,因於非暗的撮合,認識了唱大鼓書的楊宛君,娶回作了三房姨太,楊宛君因拜過餘叔巖,和孟小冬是師姐妹,會唱老生……

其實張大千跟餘叔巖的結識還要早,據他1971年10月,在《大人》雜誌上的文章說:「我和餘叔巖先生相識,約在民國20年前後……那年我在北京開第一次畫展,二家兄特地來北京,也和叔巖訂交。因叔巖屬虎。他是光緒26年生庚寅生的。叔巖說,我要求賢昆仲給我畫一幅特別的。於是由二家兄畫一隻玉虎,再由我補上丹山碧坡,大紅大綠,見者無不歡喜……」 可見張大千和孟小冬的友誼,義結兩代。上述贅言,可作參考。

1963年張大千在香港住彌頓道酒店,那裡離孟小冬住處不遠,所以每有空閒,常去孟小冬家聊天,併爲她繪畫了一幅人像:一顆大松樹下,站着一位穿現代服飾的中年婦女,風姿綽約,神韻動人,畫上題道:「《題孟小冬畫像》嵇康身高7尺8寸。風姿特秀,見者嘆曰:瀟瀟肅肅,爽明清舉,或曰:『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行。』每讀世說新語。輒念千數百年來,唯小冬大家足以當之,乃爲寫此博笑。癸卯春日大千居士,爰。」

有一次兩人談到梅蘭芳,孟小冬說:「畹華未盡天壽,是太忙碌了,一個唱戲的人幹嘛參加什麼共產黨呀!」

張大千道:「畹華若不參加,共產黨不會讓他當啥子中國京劇團團長的。」

孟小冬道:「哪裡,我看因爲是畹華名氣太大,延安的那幫土包子眼下沒有人能替代他的角兒,只得由他頂着,哪一天他們有了自己的角兒,畹華早晚也得下臺。」

張大千道:「這倒是的,你看如今大陸的文化機構,哪一處不是打倒內行,換上外行的。」

孟小冬道:「這裡的報紙說,共產黨的『團結、利用、改造』政策太厲害,畹華只是被暫時利用一下罷了……」

1966年,大陸瘋狂,正鬧文革,當局曾派人去香港孟小冬的住所,軟硬兼施,威脅要劫持她回大陸,此舉給生性膽怯的孟小冬造成極大的驚恐。

上海大亨杜月笙在上海可呼風喚雨,他的後人在臺處事低調,以推廣、傳承京劇爲主。右一爲孟小冬女士國劇獎學基金會前董事長杜美霞,右五爲杜美霞的母親、京劇名伶姚玉蘭。(杜美霞家屬提供)

孟小冬在香港被威脅的消息傳到臺灣,姚玉蘭得知,立即邀其去臺灣定居。

姚玉蘭也是唱青衣出身。她和孟小冬於1922年就同臺演出,兩人情投意合,結拜成姐妹,以後也由她說項,動員孟小冬嫁給杜月笙,姐妹花侍奉一夫,成爲梨園佳話。

杜月笙逝世後不久,姚玉蘭接到宋美齡電話,歡迎她扶杜月笙棺柩去臺灣定居。臨行前姚玉蘭邀孟小冬同往。但孟小冬以在大城市生活慣了,在香港生活方便爲由而沒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