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 新詩】吳鈞堯／王婷發現新詩的甜配方

王婷《甜秘密》（圖／聯合文學提供）

推薦書：王婷《甜秘密》（聯合文學出版）

國立藝術大學教授陶文嶽，多次爲王婷展覽與活動擔任策展人，他在《甜秘密》評述中指出，「王婷是閨密的研究專家」。王婷畢業畫展以「閨密」主題，爲畫界開創視野，輯四「釀更多的蜜」鎖定「閨密」，一口氣寫了二十首。

小說、散文常見主題性書寫，聯合報、臺積電文教基金會合辦的旭日書獎，黃瀚嶢《沒口之河》、江婉琦《移工怎麼都在直播》，分別以生態、移工，獲獎以及入圍，但新詩能否主題化，誠然大哉問。以新詩成就主題容易匠氣、自我重複，欣見王婷探勘閨密的生態、變異以及平衡與融合。

二十首詩，至少寫了朋友迴圈、甜蜜交誼、友誼如何堅定、如果被冷落呢、動靜與遠近之間、愛以外還有情、彼此如何滲透、延續的同學會、成長受傷而後堅強、因何因緣成爲閨密。再者，交集的故事、互相辨識、差異不影響友誼、信任與託付、住在同一個靈魂中、春與冬彼此依靠、性別不是疆界、恆常情誼如山如水、吵架乃必然之事，以及變幻常態，甜而自由。

深化主題，沒有誰踩到誰的影子，〈閨密九〉提到：「我喜歡現在的脆弱／可以隨性／允許自己迷糊多情／喜歡現在的我們／有風的自由」。輯四，王婷描繪出新詩的向光性，書寫時是在「詩當下」，這幾月或者這幾年，塵世忙碌喧囂，繁縟中也盡是美好。〈閨密六〉：「除了愛情／我們可以擁抱愛」，透顯閨密的歷練性、苦難性，以及必須有了領悟，才能發現執着以外、被遺忘的重要成色。

各輯常出現的「光」，在輯四幾乎沒有。常見的是月光，「鼻頭透着光」、「無盡的夜」、「拐一道月光用一口酒」、「一抹黑／在空氣中滾成石頭」、「月光拉長了影子……想你、不需要名字」、「貓頭鷹有夜的血液……我遺失了一個夜／又在灰燼中尋獲」等。

凝重、濃稠種種，描繪了自省、青春與衰老、家園與安置、蒼白友情，連商場得失都一一入詩。必須經過暗沉，纔能有第四輯的「閨密」系列。〈不老〉：「如果日子從相反方向來／沒有朋友不斷告別的消息」，以時光換取的，終不能以時光換取回去。〈尾聲〉：「桌上散發香氛的蠟燭小心／翼翼處理着身上的黑煙」，光與暗、生與病與死與不捨，都是纏綿進行式。〈母親〉：「每一個句子都像需要／維修的時鐘」，語意安靜、深刻，讓人低迴，讓我想起王婷沒有受過完整中文教育，卻在詩語言中完成她對人生、對於新詩的思考。

寫詩最大的訓練也許便在感性的全面撒網，但下午茶有這麼多是非、會議上有那麼多凹凸，王婷捕獲了「黑」，繼而拋光。〈失眠〉：「我在不同的鏡中不斷老去……夢見一個白日」，穿過戰地的、人性的、愛情的、商場上的暗黑，尤其寫母親的衰老、亡故，常「摸到母親年輕時的手」，母親的護城河難以對抗死亡，但一次次渡口召喚，陰陽重逢中，也就有了她們的船。

王婷用明快語言，調遣暗夜中千軍萬馬，濃縮爲各種領悟，並僞裝成流行歌曲，好看、好聽，讓一條月光河，彈奏黑白心聲。輯四是寫閨密他者，輯一到輯三，則是王婷與自己完成的「閨密對話」。《甜秘密》把甜栽種在苦海、在悲傷、在流動，幸而王婷找到甜配方，讓苦境一下子都可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