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之情】李子/返鄉,參拜

返鄉,參拜。圖/PPAN

九年前父親突然倒下,住進加護病房,猶如一堵堅實的堤防被沖毀,隨之而來的海浪打得我們慌亂不堪。慌亂中,我和姊姊只能迴歸故鄉,祈求神明的庇佑。

這廟是梧棲鎮海尾仔的長興宮,就在阿嬤家斜對面,宮內供奉的吉王爺公,小小的廟身,鼎盛的香火,是父親一生最虔誠的信仰。

後來擴大建廟時,爸爸已是籌備委員,每天下班吃完晚餐,洗淨身子,便到親戚朋友家募款。他那麼虔誠,感動了親友,爲宮廟募集了許多資金。雖然他早已定居臺中,但故鄉終年吹拂的鹹味海風,常常呼喚着他;那是養育他長大的泥土,泥裡滿是生活的艱辛與喟嘆,爲故鄉的廟盡一切心力是他的最大願望。

廟蓋好了,父親回故鄉一定要去參拜,偌大的廟宇是全家的心靈支柱。

我和姊姊回到故鄉,廟又在改建中,吉王爺公暫居在廣場一隅的臨時供桌上,我和姊姊欲語淚先流,誠心祈求王爺能保佑父親度過難關,並用父母的名義捐款。這趟回鄉路沒有昔日的雀躍,只有沉重與痛楚。

九年後的清明,手足掃墓完再踏上故鄉土地,新的宮廟已經蓋好,巍峨崇高許多,廟內金碧輝煌,神明慈藹安坐,只覺得親,不流於俗豔。爸媽捐款的名字高高鑄刻在牆上,燙金的字,卻燙到我淚如雨下,父親母親都不在了,故鄉的王爺公,您可知天上的父母都安好嗎?

古人說「衣錦還鄉」,是的,父親外出創業返鄉時,除了給阿嬤等路(編注:禮物之意)、孝親費外,總是第一時間進廟參拜,然後阿莎力的請親友鄰居吃飯喝酒,高談闊論;也對鬱郁不得志的親戚送錢、送物資,他總一臉燦笑,返鄉受到歡迎是他最樂的事。母親總無奈又好笑地說:「妳老爸就是愛風神(編注:出風頭之意)。」

阿嬤還在時是大家羨慕的對象:「妳家鐵仔有孝,一歇困就轉來看妳!」、「真才情,自己做頭家!」

父親在加護病房半個月後離開人世,長興宮的主任委員在告別式上香祭拜,感恩父親對宮廟的貢獻,對鄉里的有情有義。那遠房堂叔哭得厲害:「阿兄真的對我足好!」

這天返鄉,跟昔日記憶有關之人不是離世,就是遷居了,海尾仔顯得蒼涼冷清。就在我們手足對着頹圮的老家發出喟嘆時,對門的一個阿姨探頭出來:「妳是鐵仔的查某囝喔?」她應是唯一與過去記憶有連結的人吧?垂垂老矣,卻可以很大聲地說:「妳爸爸做人真好!」

返鄉,返回父親的少年時,他立志北上學藝、立志孝順被欺凌的阿嬤;返回童稚時回故鄉過年過節的喜悅;返回母親照料病中阿嬤的辛勞。每一個場景都牽動着我的心。

「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我父親只是個凡人,但有情有義,有血有淚,永遠鐫刻在我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