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紅 馬超:當非遺講師 詮釋匠心匠造

掐絲琺琅漢代龍紋瓦當 孫紅 ▲製作輯珠紋飾 ▲掐絲琺琅《鳳舞九天》 馬超

歲末年初,一系列以非遺技藝爲主題的迎春市集活動,不僅讓人們在歡樂中感受到傳統文化的深厚底蘊,也讓傳統技藝以嶄新的姿態走進了年輕人的世界。傳統紋飾冰箱貼、大漆技藝車掛、立體萌寵琺琅彩擺件……許多手作文創成爲年輕人的“新寵”。其中,掐絲琺琅技藝代表性工匠馬超與“燕京八絕”輯珠技藝代表性工匠孫紅打造出的經典文創,用傳統技藝表現當下的都市生活,令人耳目一新。

1月2日,北京青年報記者走進位於鐘樓灣的“京城匠師非遺技藝聯盟”工作室,聽馬超和孫紅兩位非遺技藝代表性工匠講述守護傳統手藝的故事。生在衚衕、長在京城,他們形容對北京、對老手藝的情感,是一種從外面回來看見鼓樓,就“到家了”的溫暖與踏實。

傳統技藝被年輕人認可,收穫滿滿的成就感

“好多年沒見過輯珠的手藝了,這是以前穿斜襟外衣的經典配搭!”“這個琺琅彩的香薰真美呀,目之所及的手作文創都有古今創意的火花!”直到現在,顧客的誇讚聲依然縈繞在馬超、孫紅的耳畔。回憶起去年底連續參加燕京八絕西山華彩非遺市集,以及地壇書市市集的體驗,他倆都對當時的火爆場面和顧客購買力印象深刻。

馬超感慨地說他以前更多的是在工作室裡創作,“去了幾次市集,我發現比想象中好多了!”他尤其難忘去年十一在承恩寺前出攤的一幕,“我早上剛擺出來,就看見一對老兩口走過來,手裡還拎着剛買的炸糕和蔬菜,他們看見我剛拿出來的如意擺件,問多少錢。我先跟他們簡單介紹了一下琺琅彩工藝的歷史和我的設計思路,看他們聽得很認真,我說,大媽我這剛開張,不掙您錢,您覺得喜歡就帶回去。剛說完,大媽直接掏出手機要付款,我現把收款碼拿出來讓她掃的碼。”

馬超還笑容滿面地補充說,“我發現年輕人很喜歡傳統紋飾的冰箱貼,傳統技藝還得貼近人們的生活,而且我的技藝、審美被年輕人認可,真是滿滿的成就感。”

在市集上被“驚着”的幸福感,孫紅也特別認同,不過她接觸市集比較早,而且還成功組織過市集,因此在驚喜之外,更多了幾分篤定,“我能真切感受到,有很多上歲數的女性對輯珠有感情,比如她們對長鏈、對毛衣鏈的認可,還有老人告訴我們手工輯珠的傳統款式以前是穿斜襟外衣專門佩戴的,她們特別喜歡。我們把傳統的輯珠款式設計成車掛、耳釘等,年輕人也願意購買。”

讓孫紅記憶猶新的是,去年10月參加燕京八絕西山華彩非遺市集,她帶去的輯珠系列產品、大漆系列產品,上市當天就售賣一空。後來去地壇書市,帶去的所有高端手作系列產品還沒等市集結束,“也都賣空了”。

市場暢銷的反饋讓大家幹勁十足,負責市場運營的魏龍生有切身體會,“我本人是非遺藝術品鑑定師,孫紅、馬超是非遺技藝匠師,都是國家認證的非遺文化講師,我們還有一些合作的非遺匠師。這些人進入非遺文博行業近20年了,始終沒離開過市場,能感受到大家現在對真正手作的藝術品是有接受度的,尤其是年輕人,他們追求產品的獨特,他們需要好的品質,但有時候可能沒有渠道去買到真正的原創產品。我們一起做工作室,一致的心願就是希望聯盟協作,願天下技藝堅守者一起前行,持續點亮中國的傳統文化之光。”

當匠人,最大的體會是堅持和積累

走進工作室,整個空間被各式用料、工具佔領,牆上掛着、桌上擺着,連沙發上也堆放着作品。馬超、孫紅各自坐在工作臺一角,正一絲不苟地掐絲作畫、引線串珠。

提及掐絲琺琅,馬超介紹說,它又稱“銅胎掐絲琺琅”,是一項有着600多年曆史的傳統工藝。他從事這項技藝源於小時候經常在家裡看母親做掐絲琺琅,當時雖年少貪玩坐不住,但那場景也潛移默化地在心裡也埋下了一粒種子。十多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他重新翻出母親當年的作品,一下激發了他做掐絲琺琅的靈感,開始全身心投入到學習和製作當中。“我記得那時候早上把孩子送到幼兒園,回家就開始動手琢磨,再一擡頭,孩子都下課回來了。”

馬超身材清瘦,性格沉穩,對比三國裡的大將馬超之勇猛,顯得有點反差萌。安靜的馬超幹活很細緻,面對挑戰也毫不退縮。他買了很多書學習,還到網上四處淘寶,七寶燒、羅斯托夫琺琅……將古老的琺琅掐絲技藝與現代審美相結合,又吸收國外掐絲琺琅的工藝,創作出一系列有自己獨特風格的作品。“琺琅工藝複雜且精細,單說琺琅原料就很豐富,通常是各種礦物質按一定比例混合,再加入不同顏色的金屬氧化物製成琺琅釉料,有時候想表現出一個理想的色彩,光是配比釉料就得用幾天的時間。”

孫紅也以精湛的輯珠技藝贏得了人們的讚歎。輯珠技藝作爲“燕京八絕”之一,因爲用料稀缺、工藝複雜等原因瀕臨消失。比如,清代出鏡率相當高的珊瑚輯米珠,再沒人做,手藝就漸漸失傳了。輯珠技藝究竟是什麼?孫紅介紹說“輯”的字面意思是捕捉、緝拿,在這裡指的是用細小的珠子縫綴聯結成圖案或造型,用在服飾和首飾上。輯珠做法複雜,是選擇一大珠爲芯胎,另選擇大量直徑一毫米左右的小珠,篩掉瑕疵品,挑出一批色相一致的料子,再用這些小米粒大小的細珠貼合大的芯珠織一層“外套”,最後收扣,才完成一粒輯珠的製作。“別看一粒圓珠,其中的排排、列列都是對稱有數的,珠子大小數目必須一致,而且要想在上面做出圖案,更是考驗算術功底……”

回頭想,一件事,能專注地做了20年,孫紅覺得挺幸福的。小時候學過國畫,後來又學習珠寶設計,她慶幸自己能在造型能力、色彩搭配上訓練出一定的審美。但起初如何串起小米粒一樣的珠子,又怎麼讓它們排列組合,包成一顆獨立的圓珠,成了頭道難關。孫紅一次次到故宮珍寶館去看、去研究,回到家就動手嘗試,失敗了重新再來,做了無數“廢珠”。當一顆完美的“獨珠”收官,真是成就感滿滿。“當匠人這條路,必須更加誠實地面對自己,一種傳統技藝,只有認識它、瞭解它,我們纔可能真正地超越自己。”孫紅說。

“當匠人,我最大的體會是堅持和積累。”馬超感慨地說。有一次,他受邀做一場分享,傳播非遺文化,“面對的觀衆是來自全國各地的老師,有2000多位。我說我其實就是給大家提供一個思路,手藝人就是通過提升自己的手藝,用美的產品給自己走出一條路,但這真的是一個堅持和積累的過程。我還說這條路不容易復刻,因爲多年以後,驀然回首,有多少人還能重拾那個年少時的夢呢?我只是很幸運地實現了。”

復刻清宮朝珠、創新立體掐絲,文化底蘊是手作文創的密碼

孫紅還有一個愛好是鑑藏珠寶,在她看來,珠寶就是歷史,她在整理古董珠寶時經常進入一種“自嗨”的情境,能忘掉一切煩惱。也是在這個過程中,她受到啓發,將一些西洋珠寶工藝融合進輯珠技藝,更加彰顯出產品的生命力,“我們的傳統技藝爲什麼受到關注?就是因爲它裡面蘊含着豐富的文化意蘊。同樣,歐洲古董珠寶文化也凝聚着人們對美與愛的追求,怎樣融會貫通?需要積澱、需要審美。我手邊這頂鑽石皇冠是典型維多利亞時期的金銀疊打工藝,與玫瑰切工鑽石的組合式珠寶,僅僅透過這一件藏品,就讓萬里之外的我們在不經意間觸碰到另一個古老的文化,美美與共,這就是文化的力量。”

對他們來說,手作文創藝術品,最難的就是研發,“一個主打產品少說需要嘗試半年,如果再加上要恢復傳統技藝,那肯定要超過一年了。研發就是經過一次次嘗試,去找到適合的材料,融合非遺技藝、宮廷技藝,再平衡當下的審美,拿到市場上去試。”孫紅向北青報記者展示一套喜字紋朝珠,講述說:“這件朝珠原型是故宮第10081號文物,是古代皇帝大婚時候戴的,寓意非常喜慶。我們復刻的時候,遇到的最大難題就是那塊翡翠記捻,以前的玉石開口是扁口的,現在找不到扁口的切口,就要自己想辦法解決。而且以前記捻的三小串,都是以輯珠串成喜字串繩,起到裝飾效果,非常精緻。”

馬超和孫紅還有個共同的體會,就是在復原傳統技藝的過程中,自身文化的提升也在逐步加深,那些積累的經驗,甚至失敗的瞬間,後來再看都是非常珍貴的時刻。孫紅提到,“比如說我看到《清宮后妃首飾圖典》中的各式朝珠,就會好奇它的記捻爲什麼每串是那麼多顆?就去查資料、讀古書。有一次,我在製作中使用了大漆的主珠結合輯珠技藝,最後做出來發現那個產品包括了六種技藝,好多人都覺得好看。”

當時爲什麼想到復刻朝珠?孫紅直言,佩戴朝珠是清代服飾所獨有的特色,而且裡面包含了很多傳統文化。她說,朝珠正式作爲冠服的一種佩飾確定下來,並且被納入乾隆二十八年(1763)編撰的《欽定大清會典》之中,以示鄭重。朝珠共108顆,每27顆間穿入一粒大珠,大珠共有四顆,稱爲“結珠”。四顆結珠將朝珠分成四部分,用以表示春夏秋冬四季。不同的朝珠也有不同的象徵意義,它可以象徵十二個月、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等等。朝珠有多種質料:東珠、翡翠、瑪瑙、紅藍寶石、青金石、珊瑚、松石、琥珀、蜜蠟等等。所有質料中,以東珠串結而成的朝珠最爲珍貴。也正是因爲朝珠材質的珍稀、製作工藝的繁雜,才讓小小的朝珠被賦予了無限的身份象徵。清代,帝、後、大臣佩戴什麼樣的朝珠,也各有嚴格的區分……孫紅表示,每當講到這些歷史,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知道原來佩戴的首飾有這麼豐富的文化寓意,也會更加珍惜它。

馬超喜歡收藏世界各國的琺琅器,反覆鑑賞、研究。他感慨源於中國的七寶燒,當時由鑑真和尚傳入日本,當地工匠們製造出具有自己民族風格的琺琅器。這也讓他在嫺熟掌握技藝的基礎上,更加註重將中國傳統文化元素融入其中,將文化精髓以新的方式呈現,爲技藝注入新的活力。

最近,因爲天天伺候家裡的“貓主子”,馬超創作出了“立體掐絲”琺琅擺件。他先選取了萌寵題材,做出造型,再利用無數尺寸一致的微短金絲,一點一點打膠、掐絲,一隻活靈活現的“立體掐絲琺琅貓”就誕生了,“這個作品最費勁的就是掐絲,因爲絲太短,立不住,要等膠幹到合適時候粘,還要扶一段時間……這隻貓我搞了一個月,但做完之後,真是心滿意足。”

馬超主張物盡其用,他獨出新裁自制“掐圓神器”,把糖葫蘆的棍洗乾淨,折成段,用絲繞在上面,一套一推,就脫出無數小圓圈,收集在小盒子裡,“憑空肯定握不了這麼圓對吧,而且做圖案的時候,這些小圓拿過來就能用,組成花瓣、花心等,特別方便。”馬超有特別多這樣的小發明,“工具我基本都自己動手做,我只有一把高級的掐絲鑷子,是過生日時,老婆花300元送我的禮物,一直沒捨得用。我看那些老一輩大師,點了一輩子藍,有的點藍筆就是用一個自行車條自己軋的,但什麼好東西都能給你做出來。”

進校園、進社區,希望更多年輕人體驗非遺技藝

孫紅坦言,掐絲琺琅、輯珠技藝、大漆技藝……都屬於“燕京八絕”系列,它們吸收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民間工藝精華,在清代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它們服務於皇家,既是傳統技藝又是帶有鮮明民族特色的宮廷藝術。到了現代,“燕京八絕”以其獨特的魅力,吸引了世界各地的藝術愛好者與收藏家,成爲文化交流的媒介。

作爲非遺講師,馬超和孫紅通過進社區、進學校,開設相關課程、組織文化體驗活動,讓人們近距離了解非遺,感受非遺。“我們都是因地適宜,因人施教,有的技藝特別適合現場體驗,比如製作漂漆扇,容易上手,自由發揮,做出來特別有成就感;有的技藝比較複雜就不太適合現場體驗,比如輯珠,教一個小白做一顆獨珠,起碼得兩天才能理解裡頭的排列陣法。體驗不僅讓人們領略到傳統技藝的精湛美妙,也得激發人們對手作技藝的熱情。”孫紅說道。

當非遺講師,馬超覺得特別鍛鍊人。“我小時候是一個挺內向的人,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能當老師。小學、中學、大學,我全都講過課了,發現大家都特別喜歡聽景泰藍歷史,聽文化故事。現在我們去的社區越來越多,我覺得做這些事挺好,提高社會的美育水平,有了一種使命感。”

在他看來,教與學的互動,對自己也是一種提升,“我記得有一次上課差點‘翻了車’,15分鐘膠都沒幹,當時我也有點懵了,因爲我在家試了課,不可能是膠的問題。後來想明白了,是季節的問題,當時冬天,再加上那個寫字樓裡溼度太大了。”此外,跟年輕人接觸,思路會被打開,尤其是大學生們的創意挺多的,還特別好玩。馬超補充:“我覺得還得多出去,多走多看。原來我願意一直在家裡悶着創作,但是做文創就得去博物館、去文創店,包括去旅遊景點,那些‘斷貨王’爲什麼受人追捧?‘俘獲’一衆集章愛好者的產品都有啥特色?現在很多店裡又是文創又是蓋章,很是熱鬧。我覺得行走和實踐對研發產品非常重要。”

事實上,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通過參加各種培訓和體驗活動,也對傳統技藝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馬超、孫紅表示,這更加堅定了他們傳承和發展傳統技藝的決心和信心,希望用自己的行動詮釋“匠心匠造”的精神內涵,讓寶貴的文化遺產在現代社會中煥發出新的光彩。

文/本報記者李喆

供圖/孫紅馬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