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看大陸》遊襄陽 孟浩然詩新解

浩然居。（作者提供）

在臺灣目前現行的教科書，如國中高中的國文課本上，有提到幾首詩詞，是兩岸大家都耳熟能詳的。例如孟浩然的《春曉》和《過故人莊》，以及李白的《贈孟浩然》和《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

《春曉》就不用說了，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早在青少年的時期，就已經發展出多種版本的打油詩。例如：夏眠不知道，處處蚊子咬，夜來巴掌聲，蚊子死多少？《過故人莊》中有名的句子，就是：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李白的《贈孟浩然》開頭就說，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而最後的黃鶴樓詩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以上種種，點出本文故事的主角，就是山水詩人孟浩然。他的故鄉正是湖北襄陽。而小弟此番因緣際會，來到孟浩然的故居，重新認識大詩人的一生境遇。並且實地拜訪了襄陽鹿門山、鹿門寺、浩然居、孟浩然陳列館、孟園和浩然詩院等等名勝。新獲許多重要的史料，得以佐證比對考察，產生新的觀感，可說是獲益良多。

孟浩然18歲時，英雄出少年，即獲縣試金榜，三項都奪第一，但他放棄到襄陽參加府試，成爲拒絕科舉考試的天才，衆人大驚，紛紛勸進，但是他說志不在功名。20歲時遊鹿門山，寫《題鹿門山》詩。23歲和好友張子容一起在鹿門山隱居，寫下了《春曉》詩。24歲張子容中了進士，於是他25歲時，也想求進身的機會。28歲時他去見了宰相張說，寫下了《岳陽樓》詩。但他29歲時，仍閒居在家中，嘆息自己清貧失意，盼人引薦，有些自怨自憐。

孟浩然36歲時，知唐玄宗在洛陽，於是他赴洛陽求仕，滯留在洛陽三年，仍一無所獲。這年李白寫下了《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詩。38歲他中年才上考場，赴長安科考，可惜沒中。他的好朋友王維，那時擔任尚書右丞，邀他入署一聚，沒想到突然玄宗皇帝到了，孟浩然躲在牀下，王維不敢欺騙皇上，玄宗讓他出來吟詩。可能是一時情急，孟浩然唸了那首《歲暮歸南山》。中間有兩句，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玄宗不悅，說了：卿自不求仕，朕何嘗棄卿，奈何誣我！

這下慘了，欺君之罪就要殺頭，何況是誣陷君王？還好皇上只令他放歸襄陽。

詩中說不才，只是孟浩然自謙之詞，因爲我學問不好，科舉考試也沒有通過，所以叫做不才。當不了官，進不了朝廷，所以等於是被皇上放棄了，這些都是客觀的事實敘述。雖然有點諷刺心酸和自嘲，類似現在網路酸民的酸言酸語，想要向皇帝討拍，或是撒嬌之類。但似乎並無不敬之意。大概以爲玄宗會愛惜人才，回說你非不才，我又怎會離棄大才不用？沒想到皇帝自有其看法，皇家官府本來就自由心證，反駁是你自己不來求官，不要功名，不來科考，我哪有放棄你？爲何你要誣賴我？

這段對話，有點像是平行時空，語言各異。所謂不同境界，何須爭辯？詩人謂之墨客騷人。懷才不遇，名落孫山，難免滿腹牢騷。有志難伸，不受重用，所以縱情山水，賦詩買醉。李白《贈孟浩然》詩中說，紅顏棄軒冕，白首臥鬆雲，醉月頻中聖，迷花不事君。就是說孟浩然無意功名，但是似乎孟氏既想歸隱，但又不甘人才埋沒在山林之中，不爲世用，這種企圖兩全的雙重性格，彼此不斷掙扎，糾結，拉扯，造成了他一生中大多的悲憤哀怨之情。

可惜了大詩人浩然，其實天下之事本不平，何來委屈告蒼生？未必想要說給衆人聽，更何況要求君王諒解？何必呢？何苦呢？話說求人難，但是大概要求皇上更難。求人不如求己，無所求，乾脆在家，待人上門三顧茅廬，所謂德不孤，必有鄰。若真無人上門，也就罷了！所謂肉食者鄙，難道君王就一定慧眼獨具，能有此識人之明嗎？而且如果皇上誤解，根本也說明不了。皇上有其自己的看法，朕不給的，你不能要。朕不給，你不能搶。朕賜給你，纔是你的。而玄宗也只是實話實說，我沒放棄你，你卻誣賴我。你既想求官，考試也沒過，又扭捏作態，拉不下身段，彎不下腰，你就返鄉回襄陽好了。

真是人各有命，怨不得人。難道不說這句詩，不才明主棄，或小弟此處強做解人，把它纂改成：蒙明主不棄，就能一路順遂，升官發財嗎？孟浩然討拍撒嬌，卻被皇帝罵回老家。而他的好朋友李白，跟皇上頂嘴互嗆卻沒事，還寫下了另一句名詩，天子呼來不上船，玄宗皇帝叫李白上船，何其榮幸，而李白硬是不理不睬，他這是抗命啊！違抗聖旨啊！但是李白沒事。李白原本也是隱居山林，但是皇帝召他到京師，還供奉他翰林。突然我想起臺灣有首閩南語歌，叫《金包銀》。異曲同工，大意如下：別人的性命是鑲金又包銀，我的生命就一文不值。別人開口是金言玉語，我一說話就災禍上門！

詩人孟浩然在湖北襄陽的紀念館中，有資料說他，是第一位拒絕科舉考試的少年，而臺灣曾有本書，書名就叫《拒絕聯考的小子》，還真是一巧呢！（黎家慶／英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