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街巷
□石維明
小區拆遷改造,我準備就近租房過渡。來到這個被稱作“雙城”的小區,發現這裡緊鄰筒車巷、臥牛巷、殺豬巷。四顧,記憶中的老巷子只剩下少許痕跡,而殺豬巷則完全消失了,不免惆悵了半天。 對90後、00後來說,老成都西北城牆外的這三條小巷子——臥牛巷、筒車巷、殺豬巷——街名可謂生僻,但在我的童年時期,三條巷子在西城區(今金牛區)曾經家喻戶曉,有鹽有味。 兒時,從沙灣進城,通常是經過馬家花園,斜穿過臥牛巷或筒車巷或殺豬巷,然後來到北巷子十字路口,往前,是南巷子(今三洞橋路),通向王建墓(現稱永陵);往右,可到“草堂電影院”看電影,經石灰街、花牌坊街,到老西門;往左進城的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一度改爲“紅光西路”,現改回老地名,分段稱爲西月城街、西大街、八寶街。 筒車巷北起馬家花園口,南出北巷子(今併入金仙橋路)。舊時,這裡是農田,桃花江舒緩地從此流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桃花江上茂密的竹林倒映水中,兩側稻田、菜地交錯。春風吹拂時節,油菜花一片金黃,夏日夜晚蛙聲陣陣。桃花江上可見筒車。筒車利用江水衝力,轉動圓形的大輪盤,輪盤邊緣固定的若干斜狀竹筒,在低處的河中裝滿水,轉到高處,傾倒入水槽,再順着田邊溝渠流入農田。百姓把沿河土埂叫筒車埂。早在上世紀的抗戰時期,老成都城牆內的居民爲了躲避日軍的空襲疏散到這裡,建起簡易窩棚,後來逐漸形成街巷,名爲“筒車巷”。 臥牛巷比筒車巷短一些,寬一些。舊時這一帶距城牆內的滿城較近,系滿城居民去世後的墳地。墳地中央有一土堆,遠看形狀好像一頭臥着的牛,百姓稱之爲“臥牛臺”。同樣也是抗戰時期,城內居民疏散至此,形成街巷,名爲“臥牛巷”。臥牛巷的“一峰草堂”曾經非常知名。浙江平湖畫家吳一峰隨黃賓虹入蜀寫生,爲巴山蜀水的神奇而傾倒,在成都娶妻安家。抗戰爆發,吳一峰一家爲躲避空襲,撤至臥牛巷建起“一峰草堂”。 現今已經消逝了的殺豬巷,是三條巷子中最狹窄的一條,兩邊民居牆壁高聳,最窄處約一米,如果兩輛自行車相向而來,錯車很考手藝。中學時,有一次,我們三名同學比賽,從馬家花園出發,分別穿過筒車巷、臥牛巷、殺豬巷,看誰先到草堂電影院。季軍負責買電影票,亞軍負責買豆沙冰糕。理論上穿越殺豬巷距離最短,但是,因爲它的狹窄存在一定變數。我決心賭一把,選擇走殺豬巷。三人騎着自行車從馬家花園出發,風馳電掣你追我趕。非常不巧,那天殺豬巷行人較多,一老伯推着一輛雞公車迎面而來,三個輪子的雞公車幾乎把巷子堵死,無奈,我只好下車,擡起自行車,側身,緊貼着雞公車挪過去……不用說,最後季軍歸我。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筒車巷、臥牛巷、殺豬巷逐漸修起了二層、三層、四層的房子,底層擠滿了麪館、包子鋪、油條鋪和茶鋪,後來又出現了麻辣燙、火鍋店。上世紀九十年代,筒車巷一家刀削麪館,是我的早餐食堂之一。店裡大竈總是燒得很旺,大鐵鍋開水翻滾。老闆是一名中年漢子,客人一進店,老闆就把案板上韌性十足的麪糰(下墊一塊木板)扛在肩上,手持可以削鐵的利刃,對準翻滾的鐵鍋一陣狂削,只見白色的面片紛飛,撲向鍋裡。只不過十幾秒,就削了幾十片面片。老闆放下面團、利刃,然後用長長的筷子夾上幾片小白菜扔向鐵鍋,半分鐘,刀削麪起鍋。最後向碗裡倒上一勺秘製的瘦肉臊子,端到客人桌上,一氣呵成。 兒時有一次,外婆帶我到城裡走親戚。晚上回來時,天幾乎全黑了。從北巷子進了臥牛巷,光線黯淡。外婆揹着我一路走,一路偏過頭來和我說話,讓我不要怕黑。出了臥牛巷,前面不遠處就是馬家花園,兩旁夾竹桃香氣襲人。相隔很遠有昏黃的路燈,像一個倒扣的陶瓷碗,下面栽着一個白熾燈,影影綽綽……幾十年過去了,每次經過馬家花園路,看見旁逸斜出的夾竹桃,腦海裡就會浮現這個場景,眼眶就會溼潤,思維就會穿越。而歲月是經不起穿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