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鳳投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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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直的短髮,典型的清湯掛麪頭,平白替文鳳剪掉了好幾年歲月,她的五官清秀,抹了口紅的嘴巴小巧可愛,戴着副茶晶色的眼鏡,添了書卷氣。要出門去機場了,大熱天,她特地穿着紅底白花洋裝,披件白色薄毛衣,掛着古玉墜項鍊。

計程車司機進來,提走四大箱行李,我和文鳳各拉一個小行李跟着。

才走幾步,她突然把行李一丟,衝回媽媽房間,我跟進去,只看她滿眼淚痕輕輕摸着媽媽的臉,喃喃的說:「邱媽媽,對不起對不起,希望您一切都好,長命百歲。」

媽媽躺在牀上,淚眼看着她,摸摸她的手,沒有說話。

「得走了,要不然趕不上飛機了。」我對代班的看護點點頭,拉着文鳳急衝衝地擠上了計程車。

「別哭了,是好事啊。」替她抹乾淚,口中安慰着,心裡着實掛慮。文鳳照顧媽媽十一年了,就像個家人,我一直有着讓她在家中照顧媽媽養老送終的想法。

風平浪靜中,喜鵲突然呱呱叫,文鳳在羣組中聯絡上小學時候的戀人張至誠,一來二去,才一個多月,對方居然從僑居地泰國飛來登門拜訪,開口求婚。從未婚嫁過的文鳳,興沖沖地答應,約好飛去泰國,到張至誠的僑居地結婚成家。

我們沒有什麼立場和能力勸阻,只好幫忙打點,除了想辦法替她依着男方的指點把所有儲蓄都換成美金,媽媽又差我買了一對金錶,換了三千美金,還把手邊一塊值錢的古玉讓她貼身帶着,一再交代文鳳,這裡就是她的孃家,有事不對頭就立刻回家。

車到機場,約好的壯碩男士已經等在路邊,我交代他把大小行李放上推車。時間還早,壯男建議我們到機場咖啡廳喝杯咖啡,說他已預訂好座位。

咖啡廳裡吵吵雜雜,上演着人生慣見的送往迎來,悲歡離合。文鳳緊緊捏着腰間粉紅色隨身包,她一輩子辛苦攢下的身家性命都在這包裡,張至誠說好在曼谷的蘇凡納布機場等她,下飛機見到面就可以放心了。但一路飛行,總怕有個什麼閃失,輕皺的眉頭看得出來她的心早就慌了。在我們家安定慣了,突然的變動,儘管是好事,也讓人進退失據,尤其在機場這種地方,更感覺兵荒馬亂。

我和文鳳相對無言地坐着,離別前的沉默真尷尬,要說早去早回,難免不倫不類,她是遠嫁去的,也許以後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了。要說一路順風,人生道路詭譎,能順什麼東西南北風呢?

機場廣播櫃檯開放了,人們開始燥鬧,整裝,緩緩地拉着行李往外移動。文鳳身後那桌的女士,一邊站起來,一邊殷殷交代:「早去早回,別耽擱。」我笑了,初老年紀還這樣濃情蜜意。

她旁邊西裝筆挺的男士隨口應着:「安啦,我張至誠是什麼人。回程飛機票都訂好了,我已經交代那笨女人把美金和值錢東西都裝到隨身袋中,見面後我接過來拿着,找個藉口閃開,連機場都不用出,她還沒弄清楚情況,我已搭下班飛機回來了。」

正準備站起身的文鳳,聽到這個聲音,先是一陣驚喜,直覺地想要回過頭去打招呼,頭轉了一半,彎着腰怔忡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又似乎想明白了,臉色慘白地坐回座位。

我對壯男使個眼色,壯男過去把那一對男女半推半拉地帶了過來,一邊介紹:「張先生,張太太,這位是王文鳳小姐。」

兩人變了臉色,急着轉身往外走。

壯男要去追,文鳳擺擺手,說:「別追了,他們的帳我來付吧。」想了想,突然難得幽默地加了一句:「是我大賺了。」

開了家裡大門,我們再次手忙腳亂地把行李往屋裡拿,前後折騰了六個小時。上個月相貌堂堂,禮數周到但對泰國生活一無所知的張至誠來家裡拜訪,我們就已起疑。媽媽真的把文鳳當自己人,催着我去找了私家偵探,串起了一切。我們知道告訴熱戀中的文鳳她不會相信,只好一路伴隨走完這場投親記。

文鳳抱着媽媽哀哀痛哭,媽媽輕輕拍着她的背,告訴她:「沒事的沒事了,只是浪費了一張機票。」

我想到張至誠夫婦也白浪費了一張機票,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