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最後一晚
散文
近於赤道的臺南在初秋的傍晚中,還殘有盛夏的溽氣,遠方隱隱有打雷的跡象,使得車道上的行車更加匆忙和躁動。我雙眼盯着正不疾不徐倒數的紅燈秒數,暗自計算在這下班蜂擁而出的車潮裡,騎到夜間郵局的距離與時長,應該是來得及,我想。
順着有些過時的記憶,彎進了一道窄小而燈光微弱的巷子,我記得這是一條近路,能夠避開主線道,比預計的時程再快上幾分,然而,或許是鮮有人走,或許是都更計劃中的一環,騎至盡頭才發現道路已被荒土所封閉,架起了一扇鐵門寫着此路不通,再原路折返回去怕是有些來不及了,我着急地左右張望是否有小徑能夠騎出這黃土之地,幸運的是,在鐵柵欄旁的草叢間,有一道被車輪反覆輾壓過,導致雜草們很自覺地讓出一條道路的痕跡,方向正好與原來的出口相差無幾。我趕緊朝那條小路騎了過去,而原本還在高空周旋的雷聲卻也朝着地面逐漸壓近,我開啓了機車的遠光燈,照亮闃黑的巷弄,路邊的流浪動物們似乎因突如其來的光線而受到驚嚇,在草叢裡四處亂竄,使我不得不慢下車速,深怕誤傷牠們。
但世界的規則卻並不會因此而仁慈,手錶上的指針依然走着自己的步調,能不能慢一點啊!我內心哀號。所幸騎出巷弄後右轉就是夜間郵局了,就只差這一小段路了!一離開黃土小徑的我便又催緊油門,終於趕在鐵門下拉的最後一批隊伍中完成寄信,郵戳上的日期剛好是九月二十六日,限時掛號,盤算時程約莫明日中午就能送達臺北。松下緊張的心情後,不免引得自己發笑,其實也不算得上是什麼極爲迫切的信件,甚至連郵務的承辦人員都感受到焦慮的氛圍,提醒道,這麼要緊的郵件,還是該提前幾天來寄纔好。殊不知,裡面只是一封祝賀生辰的信件罷了。
天實在地暗下來了,已經落起了斗大的雨,我站在已經拉下鐵門熄燈的郵局外,看着裹上一層水光的街市,手裡握着寄件的票據,有些被雨水打溼,這雨應該很快就會停了吧,將大批信件送往北部的貨車,將能安然抵達的吧。
冒着大雨抵達家時,鞋襪與褲管都已盡溼,一陣大雨和晚風將暑熱驅盡,不禁打了個冷顫,春夏秋冬的遞進規則在此刻特別清晰,臺北也應該有些冷意了。
梳洗後,回到房間就看見桌上那張浸了水,油墨都糊了大半的票據,想不太起來在信件上寫了什麼內容,好幾晚的塗塗改改,寫了一大半又全部重來,好像最後只是含糊其詞地祝福,大概看了也只覺一頭霧水。想到這裡,遂拿起停更許久的日記本寫下:
請寬宥於我的俗爛,笨拙的口舌說不出動聽的語言、粗糙的信箋寫不下豔麗的詞彙,只能拍下國境之南的落日海岸,讓妳聽聽洶涌的浪潮、萬物呼吸,和種下一株野薑花,靜靜等待贈與的日子,或許會來、也或許不會,但我仍舊期盼花香。
正如同此刻的我縱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祝福妳永遠快樂和安康,大抵能概括。
北上的信箋,應該也能給妳稍去,夏日的最後一抹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