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不見繁花：走不出套路的旅行綜藝

◎存七

許多年後，我仍會回想起那個再一次陷入旅行綜藝圈套的下午。從2014年到2025年，從旅行綜藝走紅的起點《花兒與少年》，到開播不久的《一路繁花》，看着差不多的綜藝，生着差不多的氣。2025年的第一個月還沒過完，新年內娛綜藝的第一口舊酒已經灌到了嘴裡。

選人錯位

《一路繁花》在豆瓣上的內容簡介是：“邀請了超高國民度和擁有豐富人生經歷的姐姐，組成大女主旅行團，攜手兩位青春洋溢的少年搭檔，開啓一場奇妙之旅。”如果只從業界地位和知名度來看《一路繁花》的嘉賓陣容，確實可以稱得上是超高國民度的豪華陣容。劉曉慶、倪萍、蔡明、向太（陳嵐）、張薔，都是各自領域的重量級人物，李小冉也憑藉近年的“劇王”《慶餘年》而實實在在火了一把。

但將這些人組合在一起，卻呈現出不合理之處。《一路繁花》的嘉賓組合其實是將《花兒與少年》的模式極致化。女性嘉賓的年齡進一步提高，包括四位六七十歲的，一位馬上六十歲的，一位四十多歲的；男性嘉賓則是兩個二十多歲的小青年。年齡結構的不均勻分佈，就像一個底盤不穩的沙漏。

這個構成之下，首先能確定的是中生代“獨苗”一定是吃力不討好：承擔得多、表現得好是應該的，表現不好難免要被褒貶——這簡直是一份根本不想讓人及格的試卷。如果這個人情商一般、不夠周到的話那更是災難，比如現在的李小冉。

在如此巨大的年齡差距和身份差異之下，兩個二十多歲的小青年在大部分時間裡就成了沉默的“力工”。他們表現得出力又懂事，可謂超出預期；可一旦團裡年長的女性嘉賓發生摩擦，人生閱歷決定了他們根本無法插手，甚至第一反應是害怕。就像賀峻霖病倒的時候，李小冉和劉曉慶起了爭執，說不應該太累着兩個男生，賀峻霖當場就“僵硬”了，簡直是被架在火上烤。

而比嘉賓年齡分佈更讓人疑惑的是節目的定位。這個綜藝到底是給誰看的？劉曉慶、倪萍、蔡明的組團出現，能勾起60後到80後幾代人的記憶和情懷，從中也能看到節目組另闢蹊徑、求新求變的想法。然而這些嘉賓的國民度並不能覆蓋目前網絡上最活躍的新生代，現在文化消費的中堅力量，對這幾位嘉賓巔峰時期的瞭解是間接的、滯後的，與她們的情感鏈接就更加薄弱。那麼問題來了：如果把60後到80後作爲目標受衆，那麼“大女主”的標籤能讓這個年齡層的觀衆共情嗎？採取和其他旅行綜藝一樣的玩法，能精準切入高年齡層的收看偏好嗎？如果這個節目是做給新生代看的，那爲什麼不選擇在年輕人羣體中更有影響力的“大女主”？節目會通過什麼方式，讓上一個世紀的“大女主”在相當於隔輩人的受衆羣體中翻紅，煥發新的光彩？

套路依賴

除了讓人疑惑的嘉賓組合，《一路繁花》的內容安排設計，讓這趟本應繁花簇擁的旅程，盡是套路堆砌的荒蕪。

從2014年《花兒與少年》第一季以來，當旅行綜藝的新鮮感逐漸散去，層出不窮的新節目帶給觀衆的感受是千篇一律，缺乏想象力。其間，2023年推出的《花兒與少年·絲路季》，一改這個系列創新乏力的面貌，讓人對內娛旅行綜藝的品質又有所期待，遺憾的是，接下來的《花兒與少年》第六季又被打回原形。

在旅行綜藝裡總能看到這樣的情節：從機場出發時，因爲行李超重，要補交高額的超重費，旅行經費因此損失慘重，嘉賓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弔詭的是，這些年來，各個旅行綜藝一直保留這個設計，嘉賓們也總是表現得彷彿不食人間煙火，像完全不知道行李超重要交錢一樣，奉獻出被動、慌亂的場面，摳摳搜搜地開始正式旅遊環節。《一路繁花》就完全複製了這個橋段。

身爲藝人，裝備多、多帶幾個箱子可以理解，但爲什麼嘉賓總能表現出毫無心理準備的樣子？除了機場倒騰行李的兵荒馬亂，旅行綜藝的啓動方式就沒有其他選擇了嗎？爲了製造戲劇效果，就要如此降智地對待觀衆嗎？

此外，節目開播以來，熱度最高的話題是李小冉和劉曉慶的幾度交鋒。當看到劉曉慶遲到兩小時的時候，也許觀衆還會期待後續生髮出一些有人情味的故事和反轉，但結果卻只是引發了更激烈的爭執。這依然是綜藝裡最陳舊的套路，這個掛臉了，那個說錯話了，誰又被針對了，這樣的場面在《披荊斬棘》系列裡可謂登峰造極，也是在旅行綜藝、演技綜藝、情感綜藝裡愈演愈烈的路徑依賴。如果看了《一路繁花》的完整節目就會發現，除了嘉賓之間不知真假的衝突，竟然幾乎找不出其他亮點，無論是所到之地的自然和人文風光，還是節目嘉賓的行動與情感，都沒有得到充分有趣的展示。這完全是節目組選人和內容設置失誤的結果。

價值偏差

年輕一些的觀衆除了對《一路繁花》節目內容的不滿足外，應該還有一些複雜的感受。在這個節目裡，我們或多或少能看到一些中老年人的脫節和社會對他們認知的偏差。

一方面，從節目中大家能看到“老人”們的某些經驗，在現代社會已經逐漸不適配、不合時宜了。劉曉慶在高海拔地區跑步找餐廳，讓人稱讚和羨慕，覺得她老當益壯，身體素質比年輕人還強。但換一個角度想，她的經驗還是要靠嘴去問當地人哪家餐廳在營業，要靠雙腿去尋找一家合適的餐廳。而年輕人看到這裡的第一反應恐怕是：打開手機在軟件上搜一下，不是更省事？

另一方面，在很多旅遊綜藝裡，“窮遊”都是節目組拿來爲難嘉賓、製造節目效果的設計，《一路繁花》也如法炮製，讓這個高齡旅遊團體驗“限制經費”、自力更生的模式。但在我看來，“窮遊”並不應該出現在這檔綜藝裡，至少不應該成爲節目的主線。讓一個七十多歲的人爲了找吃的東奔西走，一桌奶奶級的人爲了吃飯加一條魚爭來吵去，甚至每天一睜眼就面臨“經濟糾紛”，“一路繁花的大女主們”被節目組搞成了“披荊斬棘的阿姨們”。

從節目傳遞出的信息來看，她們中有人低血糖，會餓得發抖走不了路；有人腿腳不好，要坐輪椅或有人攙扶。設計節目時如果考慮到這些情況，就應該有相應的調整，讓她們有體驗但不要過度爲難，現場也要爲突發情況有所準備，而不是當蔡明已經低血糖說自己要出危險了，纔給她遞上一個漢堡。

相比之下，我更想看她們帶着前半生的風光和坎坷，應對後半生不可避免的衰弱和孤獨；看她們也許灑脫舒展也難免糾結焦慮的人生表現，偶爾使用一些“超能力”或者“鈔能力”，完成不可能的任務；看她們享受生活，交流見解，分享智慧。這纔是“大女主”最該爲觀衆提供的價值，而不是違揹人的生理規律，讓她們做不擅長也不必要的事，甚至讓她們的精神和身體承受“困苦”，實在沒有意義，觀衆也並不能得到什麼收穫。更爲重要的是，節目內容與價值追求的跑偏，是對這些嘉賓的浪費，她們原本可以表現得比現在精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