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她入室》:短劇時代的輕盈與生機

◎韓思琪

內容向“短”,是這個時代文藝的一個突出特徵。長與短,冰火兩重天:一邊是幾乎被凍住的暑期檔——無論是長劇,還是影院電影,都鮮見穿透圈層、點燃大衆熱情的文藝作品。另一邊則是越來越火熱的短劇市場。

刺激、極端、以暴制暴VS爽利、她力量、勵志

婚姻圍城中,當面對丈夫情感上的背叛和財產上的轉移,面對情與財將雙輸的局面,女性該如何在風暴危機中雙手劈開一條生死路。短劇《引她入室》給出的回答是:丟掉玫瑰色的幻想,開始戰鬥!“我的對手從來不是另一個女人,而是我的枕邊人。”

《引她入室》的故事從主婦發現丈夫的出軌開始,但故事並未落入國產劇常見的雌競窠臼、女性互撕,而是讓三個都曾陷入困頓和迷茫的女人最終選擇合作,共同向前。

鄭萋是個家庭主婦,有夫有女,這天,她發現丈夫吳池出軌了珠寶店店員貝翩翩,不僅如此,丈夫還暗中全部轉移了夫妻共同財產。爲了奪回財產,鄭萋以招聘保姆爲由,挑選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馬紅麗,她要把馬紅麗改造成自己的富婆閨蜜,化名瑪麗,住進家裡,趁機接近吳池,吸引吳池投資所謂的生意,拿回財產……

短劇無疑是靠角色驅動的故事。這出在長劇或許需要40集完成的“雙女主”復仇的故事,被濃縮在100分鐘的時間裡,對敘事節奏極致的挖掘,讓《引她入室》在角色符號和鏡頭構圖的隱喻層面無一處廢筆。鄭萋——正妻,吳池——無恥,貝翩翩——被騙。類型化的人物織成了高度純熟的劇本,做到了在逢迎市場的前提下,角色設定合理鮮活。

鄭萋,是一個絕佳的現代女性“清醒”的人物模板。她“武裝”到頭髮絲的冷靜理智,讓她可以極快速從被背叛的漩渦中抽身。爲愛情逝去的傷心只能有片刻,重要的是保護自己的核心利益。她用理性和智慧謀篇佈局,步步爲營,爲曾經最熟悉的枕邊人量身打造了專屬騙局,只待他一步步在貪婪無恥的本色驅動下掉入陷阱。決斷、謀略、智慧,完美貼合小紅書爆款“大女主”畫像。

人物的可信性,還在於呈現的質感。《引她入室》用色彩的搭配凸顯質感,同時針對性地探索了適合豎屏的鏡頭語言,在窄幅畫面如何用縱深構圖構建空間感和人物關係的隱喻。

還有熟悉的配方,最能拿捏互聯網流量和情緒的“金句”臺詞做點睛。從《腹黑女傭》到被點名“極端復仇”而下架的《黑蓮花復仇攻略》再到《引她入室》,“復仇”始終是一處錨點,《引她入室》極快調整了“復仇”配方中各調料的配比,將辛味的刺激、極端、以暴制暴的調味去掉,替換成爽利、女性力量、勵志的溫和風味,探索出了一碟安全又好看的菜。

長劇的“慢”VS短劇的“快”

以《引她入室》爲代表的短劇,堪稱是熱點選題的實驗場。短劇的拍攝週期,快則可壓縮至十天內完成。如此靈巧的製作週期,幾乎點對點地優化了長劇集大項目轉頭慢的問題。

對於長劇而言,一個經典內容範式的開發幾乎可以橫跨七到十年,甚至更久。以今年的暑期檔爲線索,《長相思2》的失靈和啞火,不過是一種意料之中。其內核仍是“天龍人”的爽文戀愛範式,這一範式的開啓或可以回溯至2017年電視劇版《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火爆,“大女主”白淺接過了上一個十年流行的“小女主”的棒,一改成長型灰姑娘的設定。

“天龍人”男女主角,天孫與上神的戀愛,天潢貴胄,尊貴無匹,兩人出場設置已近滿級,幾乎不遇挫折、一路開掛,用特權的爽加速戀愛的蘇感。在人間歷劫的“小號”素素被虐,便切換“大號”白淺上神快速打臉、碾壓復仇。不用女主的受虐、苦情去“交換愛情”。然而,同樣的套路重複千遍,觀衆會再次審美疲勞。

尤其,當前的觀衆多了冷靜與理性,他們打包起抒情時代的瑰色幻想,祛除愛情神話被賦予的魅力。生活水深火熱,人們越來越難向上共情,代入任何“人生易如反掌”的天龍人故事。發現了主角們的煩惱鑲着金邊,痛苦離地萬里,問題解決的代價是普通NPC一筆略過的人生。而今天的觀衆更加貼地、更多代入的是普通人那一端。

此外,今天的觀衆對“強”的理解也在反覆刷新。他們想看的“強”,不再是不遇敵的“速通卡”,而是主角各有輸贏的交手,代價與犧牲巨大換來的慘勝,有勇有謀動心忍性孤注一擲地爲了目標活下去。在向下共情的時代,任何輕飄飄結算的勝利都變得不再可信。

所以,“他們都不看好,偏偏你最爭氣”的敘事再度流行回來。所以,人們越來越能共情“魏嬿婉們”(《如懿傳》主角)而聲討“大如”(指《如懿傳》)。所以,人們不想再看戀愛線、能力和道德按角色重要性進行分配。誠然,觀衆永遠需要“爽”的故事,但“爽”的語法與其合法性發生了變化。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短劇中越來越多宛如從NPC處境中覺醒的女性角色,其關鍵在於更快地嗅到了時代審美的變化,更迅捷地感知到用戶需求和市場的更迭,能更輕巧地進行各種熱點選題的實驗。

一定程度上,短劇選題的多樣性,和對人物設定的挖掘與嘗試,開始再次讓普通人,那些註定不被歷史聚光燈照射的普通人,成爲短劇的主角。無論是被戲謔調侃的短劇“三保羣體”(保安、保姆、保鏢),還是在都市言情中複流行的灰姑娘、平凡女主。在這裡他們不是歷史的耗材,不是宏大敘事的燃料,不是面目模糊的背景,不是裝飾“天龍人”的背景板。

儘管同樣有“霸總”的大行其道,但同時在短劇內容中同樣有《引她入室》這類聞時代風向而動的新劇種。而這些選題在短劇中實現的代價顯著低,通過量來實現類型化的迭代和革新速度又顯著快。雖然野蠻生長,但同樣也顯示出了輕盈與生機。我們正來到一個,在內容創作上“快與慢”“長與短”的價值分岔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