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登及專欄》俄羅斯與印度 中美博弈關鍵因素

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辦主任王毅（右）27日在北京同美國白宮國家安全顧問蘇利文（左）開始舉行新一輪戰略溝通。（摘自中國外交部官網）

資深國際關係學者瓦特（Stephen Walt）日前在美國《外交政策》雜誌撰文，提醒人們注意國際局勢中兩個相反又強而有力的趨勢。第一是物質性力量，特別是遠程精確打擊能力。這個能力是使得主要國家能打擊遠方敵對目標卻不用付出代價。雖然擊殺澤倫斯基、馬杜羅、金正恩甚至更強國家的領袖，對最強的幾國而言大概已不困難，但現今時代不比1989年美國片面進軍尼加拉瓜首都抓捕其領導人諾瑞嘉，反而如以色列、美國和俄國廣泛轟炸巴勒斯坦、塔里班與烏克蘭等對手，未必能達成政治目標。

第二個有力趨勢就是全球在地化的認同與忠誠越加強化。它不僅使兩次大戰迄今西方舊大國（包括蘇聯）對前殖民地與勢力範圍的控制更加衰弱，且在新大國受低成本高科技引誘去打擊對手時，更受鼓舞。大國高科技軍事打擊後，治理的殘局更難收拾。正因如此，除非退路窮盡或勝券在握，透過外交手段增強優勢、制衡對手，仍應是大國博奕的優先選擇。

此刻美國總統國安顧問蘇利文正在北京訪問，公開爭執的議題包括中國援俄、朝核問題、脫鉤制裁、海洋爭端，甚至拜登最後一次美中元首會晤的必要性等，都可預見。而不會見諸檯面、不能用精準轟炸解決、難以用小國棋子決勝，卻涉及中、美長期優勢爭奪的，則是俄國與印度因素。

全球在地化的認同與忠誠，是地緣政治的強化劑，也是全球化的反命題。這個趨勢不僅體現在瓦特所說的反殖小國，當前大國民族主義、保護主義甚囂塵上也是如此。普京便是以斯拉夫民族主義爲由介入烏克蘭族羣衝突，奪取克里米亞後開打侵烏之戰。時值美中關係直墜，西方集團加固印太圍堵，北京固難接受莫斯科主導的烏東「獨立公投」，亦不可能坐視普京敗戰；即北韓用軍援俄國換得導彈升級科技，使日、韓更加倒向美國，北京也只能靜觀俄、朝親善，繼續中、俄海軍在太平洋的聯合軍演。而俄國在遭遇能源貿易與貨幣金融制裁後，除了加強對華油氣出口，還成爲人民幣國際化實務上的主要支持者。在上述大博奕中，莫斯科顯然掌握相當的主動權。外界有謂烏軍近日北進，佔得俄國庫爾斯克（Kursk）與別爾戈羅德（Belgorod）兩州南部領土，未來得美歐F-16高新裝備，可再創反攻契機。但俄軍此時仍在烏國頓巴斯（Donbas）兩州西進，烏軍會否因北上分兵而失利，亦屬難料。則普京仍可從容主辦金磚集團峰會，甚至透過中國與其他新老成員領袖出席，展現強權能量，並坐待川普、賀錦麗誰將勝出。

俄國因素左右中美關係，除了美國利用中方難以坐視普京失敗、後院生變，而可順勢號召西方團結，制裁「威權軸心」外，再就是靈活難料的俄印關係。印度在莫迪總理長期執政下，固然已創造超法趕英奇蹟，更重要的是能借由中印邊界衝突與印度反中的氣氛，贏得美、日等西方大國各方面的支持。甚至在西方要求制裁俄國的普遍呼聲中，印方竟成爲俄國能源的新買家。難怪普京7月邀請莫迪訪問莫斯科，承諾加強印俄核能與造船合作，在普莫擁抱下，莫迪獲頒俄國最高榮譽-第一使徒聖安德烈勳章。外媒資料顯示，目前印度從俄國進口的原油超過中國，比烏戰前增加了10倍，結算也多元化爲盧比、阿聯幣與人民幣，有助盧比國際化。

莫迪還能利用西方地緣政治盤算，在北京之外另闢「全球南方」新中心，連續兩年號召了130個以上國家參加的「全球南方之聲」線上峰會。峰會排除中國與巴基斯坦之外，甚至邀請了普京的好友，白俄羅斯獨裁者盧卡申柯（Alexander Lukashenko）致詞，大談「權力移轉到全球『東方』與南方」，儼然普京是他認爲的東方代表。

莫迪有效動員國家能力，重要的在地動力便是獨尊印度教國家認同的國策。雖然因爲宗教政策與專斷作風，時代雜誌等西媒批判他是「印度分化總司令」（India's Divider in Chief），還認爲他因此失去了和鄰近穆斯林國家改善關係的機會。但從地緣政治來看，莫迪是美、俄都爭取的崛起強權，是華府在「全球南方」制衡北京的唯一槓杆，最近又贏得選舉三連任，結交普京又豁免制裁，可謂春風得意。

時下人們議論美中對抗甚至瀕臨開戰，卻顯然小看了俄、印在地理棋盤上的重要性。四國多個三角的複雜變化，實是美、中兩強未來孰有戰略優勢的關鍵因素。

（作者爲國立臺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