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生存之道】張炎銘／申誡

圖／abwu

當年滿懷熱情，總想滿足民衆需求

公職三十多年，統計獎懲紀錄，累積四十八次嘉獎、六次小功，但左思右想，那些獎勵多是圓滿完成專案計劃所得，嚴格來說都屬職位上所應爲之事，並沒有值得誇耀的豐功偉績，倒是有一次申誡，卻刻骨銘心。

民國69年五月，我服役期滿退伍。頂着碩士兼高考及格的光環，當時有三個職缺可挑選，一是指導教授介紹我去屏東農專（今屏科大）當講師，二是中央單位缺七職等技士，三是省府機關要五職等工程員。

平常人不會挑職位最低的省府基層單位，但由於我家居臺中，又正熱戀也住在臺中的女友，考慮其他兩個職位免不了要另外花錢租房、談遠距戀愛，在許多人爲我抱屈聲中，我選擇了省府。

年輕的我滿懷服務熱情，總想在自己權責內儘量滿足民衆需求，減少他們對政府官僚體系的不滿。

民國70年年底，我奉派去會勘一件民衆申請案。是某木材商申請在朴子溪河川公地上堆置木材。河川公地是否能堆置木材，法無明文規定，主要看有無妨害水流。我是剛入職不久的菜鳥，專業學識也許足夠，但相關法規並不清楚，是否「適法」由其他組室把關，我與另一位同仁以「是否妨害水流」的技術觀點參與會勘。

申請暫置木材的河川高灘地離水面有段距離，其高程在計劃洪水位之上，也就是說，即使發生設計值的洪水，水流還不會漫淹過該高灘地，自然也不會妨害水流，因此會勘結論是同意申請。

解決民衆需求，我不但高興，也因勇於任事，民國71年五月獲調升至其他課室爲六等副工程司。

說「不行」比說「可以」容易得多

然而，不知是該木材商與他人有利益糾葛，還是他另行整地、變更原地形，或其他原因，有人向省府檢舉我們與該商人「不法勾結」。詳細檢舉內容我並不清楚，好在我們去會勘時不要說吃一頓飯，連叨擾一杯茶都沒有，因此雖然省府要求查明懲戒，但經查既無不法勾結，站在專業角度，我們也算說理得通，就申覆免予懲處。未料，省府堅持「應予議處」，公文透過建設廳來來回回幾趟，當時對公務員權益保障不如現在完善，拖到民國74年三月，我收到建設廳懲處令，以「堆置木材影響水流，妨害民衆安全」爲由，記了我們兩位會辦各申誡一次，並認爲主辦的會勘根本不必要，河川區域內不能堆置木材，他因此遭申誡兩次。

若是不必要會勘，我是奉長官指派而去，過失怎算我頭上？至於是否妨害水流，難道兩位會勘者不夠專業？那以後要由誰去判定？洪水根本上不去的灘地，堆置之物如何妨害水流？可懲處已定，長官知道我受委屈，只能以「功過互抵」的方法稍作彌補。當時公務人員差假浮濫，就以我去年「全勤，公差在一二○天以內」的理由，記了一個嘉獎。

儘管這個申誡已是最輕的處分，對我後來考績、升遷並無影響，卻讓我的心蕩到谷底，原來的服務熱火被澆了一盆冰水，從此對民衆申請案保守因應；法無明文的灰色地帶，公務員直接說「不行」，比說「可以」要容易得多，且較無風險。

從此我就只有獎勵，再沒有懲戒了。那個申誡，現在看來倒像是對我過去認真服務的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