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苦大仇深的富翁超級英雄,蝙蝠俠的荒誕與信仰

懵懂的閃電俠在第一次見到蝙蝠俠的時候問他,你的超能力是什麼,蝙蝠俠一臉不屑的說,“我有錢”。不知道這是不是大多數人喜歡蝙蝠俠的原因,但縱觀超級英雄的世界,蝙蝠俠可以算上是最苦大仇深的有錢人了。

雖然表面上跟鋼鐵俠一樣的風流倜儻、無所忌憚,但蝙蝠俠並不像鋼鐵俠那樣,將自己的性格帶到了面具後面,而是在夜晚化身爲守護哥譚的黑暗騎士,一切浮華都被莊嚴的恐懼所代替。

與其說布魯斯韋恩在夜晚裝扮成蝙蝠俠,不如說蝙蝠俠只是在白天扮演成頂級富豪而已。就像在最新一部蝙蝠俠中,謎語人對韋恩說,戴着面具的那個纔是真的你。

蝙蝠俠的故事,說起來並不複雜,年少的時候,親眼目睹雙親被歹人殺害,在絕望中找到人生的目標——懲戒罪惡,隨着這個目標的不斷深入,他發展出蝙蝠俠的兩個終極關鍵詞,一個是他所維護的“正義”,另一個就是實現這個目標所要運用的手段,即讓不義之人“恐懼”,由此他把自己裝扮成蝙蝠,在黑暗中潛伏。

這似乎是一個很容易被解析的弗洛伊德式的橋段,年幼的經歷造就了人的心理,並在此基礎上構建整個人生。但精神分析的歸因,往往會把人帶入一個決定論的怪圈裡——幼年的經歷決定了成年的行爲,這麼粗暴的因果關係,將成年人的自由和尊嚴全部都抹殺掉,僅留下一具做出對幼年心理烙印做出反應的軀殼。

那麼跳出幼年的影響,蝙蝠俠瘋狂的對正義的執迷究竟該如何解釋呢?

克爾凱郭爾在《恐懼與戰慄》曾經探討聖經中亞伯拉罕獻祭以撒的故事。“神要試驗亞伯拉罕,就對他說,帶着以撒,你獨生的兒子,你所愛的,往摩利亞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獻爲燔祭”。

故事的背景是亞伯拉罕多年來一直想要個孩子,直到年事已高,也並未如願。上帝看在他遵守誓約、從不崇拜其他偶像的行爲上,賜福與他,讓他誕下兒子以撒。亞伯拉罕如獲至寶,把兒子一天天養大,沒想到上帝還準備了另一個考驗,即讓亞伯拉罕將他心愛獨子火燒獻祭。

這可能是整個聖經裡面最詭異也最恐怖的一幕,很難想象亞伯拉罕在那一刻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但克爾凱郭爾是這樣評價的:“他的信念憑依在荒誕之上;緣着人的算計毫無意義,而上帝才提出要求,又旋即收回成命,荒誕如斯。亞伯拉罕登上山去,即便道光閃爍之際他仍然堅信,上帝不會要求以撒。”

克爾凱郭爾認爲亞伯拉罕的信念“憑依在荒誕之上”,是因爲他所以相信上帝,正是因爲上帝的要求高深莫測。他解釋不了上帝爲何交予他如此艱難的任務,但他並未因此動搖。恰恰相反,他反而更加堅信此事非做不可。亞伯拉罕沒有去揣度上帝的動機,而是不假思索地信任,因爲上帝未曾令他失望,也不曾辜負他盲目的服從。

雖然在外界看來,亞伯拉罕和蝙蝠俠有着巨大的差異,一個盲目,一個堅定,但實際上,他們都是在荒誕的信仰中,達到了克爾凱郭爾所說的無限棄絕的狀態。

亞伯拉罕面對的是上帝荒誕的考驗,而蝙蝠俠所堅持的那種正義,在哥譚這片土壤裡也同樣是一個荒誕的目標。就好像蝙蝠俠一生之敵小丑所表達的那樣,追求絕對的正義和製造絕對的混亂同樣都是荒誕的,它的荒誕性就在於即便耗盡所有的力氣,耗盡所有的生命,蝙蝠俠都不可能實現所謂的無限的、絕對的正義。

其實不僅僅是亞伯拉罕和蝙蝠俠,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只要略微的思考一下有限的人生,思考一下必然到來的死亡,思考一下混亂的自我渴求和他人慾望,就會很容易的得出一個結論——這樣的人生,無論做什麼都是荒誕的。

憑藉此種虛無,人必然在世上呈現出一種無所謂的狀態,猶如大海上的浮萍,既然歸根結底都是荒誕的,那麼爲什麼不荒誕的活着,還要費力氣去追逐什麼呢?

如果沿着這樣的思考,所有堅固的信仰,都會煙消雲散,我們不會在世上看到任何一雙堅定的眼睛,也不會遇到任何堅信的靈魂。

但事實上,無論在哪個時代,都能在人羣中發現那雙眼睛和那個靈魂。亞伯拉罕在荒誕的要求面前,依然堅守着自己的信仰;蝙蝠俠在荒誕的現實面前,對超越無限的正義仍然信心不改。克爾凱郭爾說“棄絕是對信仰的替代”。一個人若是爲無限正義而自我棄絕,這份正義就會成爲他存在的核心,成爲他信仰的根基。

剎那間,棄絕自我的蝙蝠俠體悟了人生意義,視野超越了自身的痛楚磨難,着眼於救世人出苦海。一個人,對人生的意義自信到這種程度,身上自然會生出一種氣質,這樣的人不會滿足於被動參與世界的運轉,他們會一改從前,奮力奪過人生的控制權,爲更崇高的事業獻身。

有鑑於此,克爾凱郭爾說這些自信的靈魂就像是騎士,堅持使命絕不動搖,爲了它們正義的事業奮不顧身。蝙蝠俠正是這樣一名“無限棄絕的騎士”,傾其一生,播撒正義的種子。

他的姿態昭示着他的使命感:“無限棄絕的其實很容易辨認,因爲他們步伐輕快而雄健。”這些騎士找到了更爲崇高的生存目的,一路飛馳向前,如夜間的蝙蝠,從一個屋頂飛躍到另一個屋頂,盲目地俯衝而下,卻毫無畏懼——只要是爲了榮光的理想,死不足惜。

也許荒誕是人生的常態,在荒誕之下的信仰更是彌足珍貴,爲了信仰而棄絕自我,更是超越了人的肉體所能承擔的一切,將意義擴展至整個人類歷史甚至宇宙的範圍內。

棄絕的騎士們將有限的人生統統獻給了無限高遠的目標,這目標超越一切,甚至超越生存的本能。也只有這樣,才能避免從荒誕滑入虛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