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萬失獨老人現狀:生活拮据、害怕孤獨,普遍住不起養老院

2020年清明節,深圳某地公墓,66歲的穎媽在外甥女的陪同下來到女兒的墓地掃墓。

看見女兒墓碑上的照片,穎媽泣不成聲。

掃完墓後,穎媽對採訪她的記者說:“我們這代人,遇到很多難事,從困難時期到社會動亂,後來又趕上下崗高潮,那麼多困難都不怕,可是現在,我唯一的女兒走了,我感覺自己的生活沒希望了。”

而像她這樣的失獨老人,在中國還有1000萬。

他們當年響應獨生子女政策,“只生一個好”,如今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大多生活困難不說,精神上也因害怕孤獨顯得十分糟糕。

只生一個“好”嗎?

穎媽的女兒穎穎,從小跟奶奶長大,16歲纔開始跟隨父母親生活,但是穎穎乖巧懂事,和父母關係也很親密。

女兒學習成績優秀,18歲那年高考被保送英國倫敦大學學習財務管理,穎媽只有女兒暑假回國才能見她。

但是當時穎媽覺得自己文化水平不高,能夠培養出這樣的女兒,自己這輩子值了,一心爲女兒驕傲。

穎穎知道自己家境貧寒,在英國生活也很節儉。

爲了省錢,她課餘還去打零工賺生活費,爲了節省路費,穎穎一年只回來一次,每次回來卻都會給父母帶上異國的禮品。

“女兒很孝順我們,定期給我們匯錢,他爸爸有腰椎間盤突出症,女兒在國外給老父親買了一臺熱療儀,使用之後效果不錯。”穎媽回想當年,依舊十分驕傲。

都說女兒是自己的小棉襖,女兒這麼孝順我們,又在國外留學,自己後半輩子有依靠了,當時的穎媽這麼想着。

她打算等到自己退休了就和老伴一起去照顧女兒的孩子。

但是,生活有很多意外。

就在女兒大學畢業前半年,英國倫敦大學忽然傳來噩耗,說女兒在倫敦去世了,是車禍。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呀!”穎媽回想起來,依舊十分難受。

她記得那天聽到女兒突然去世的消息時,她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這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聽錯了。”

穎媽趕去英國處理了女兒的後事,那年女兒才25歲,自己也不過47歲,可回來以後,穎媽頭髮全白了。

女兒去世以後,生活一下變了樣子。

再也沒有人給他們老兩口打過國際長途,沒有人對他們說過貼心話,家裡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丈夫身體不好,經常臥病,穎媽還得照顧丈夫。

又過了幾年,對門的鄰居家,添了一個外孫女,逢人便誇孩子長得像自己,穎媽聽不得這個,每次聽到就只好避開。

按照年紀,自己也該有外孫了,可是,她心裡卻有說不出的苦呀!

漸漸地,她走出小區裡,路上遇到很久不見的熟人,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問她:女兒回國了嗎?結婚了嗎?有外孫了嗎?

穎媽聽到這樣的話,扭頭便走,聽不得呀。

女兒剛過世的時候,別人問她孩子,她都會說:孩子在國外沒歸國呢。

時間久了,別人又問她,怎麼不見你女兒回國呀?穎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不願意被別人觸動傷心事的穎媽和丈夫商量之後,把自家的房子賣了,離開了那個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來到了陌生的城市。

“這裡總算沒人認識我們了,”穎媽說,可換來是更可怕的孤獨感,

穎媽有時會想起年輕的事兒,那會國家提倡只生一個好,自己響應號召只生了一個女兒,可是現在唯一的女兒走了,自己的一切也被帶走了。

穎媽說,在生完女兒三年後,她又懷過一次孕,因爲計劃生育抓得緊,她響應國家號召,沒要這個孩子。

穎媽說:“當時,有人勸我,國家有政策,少數民族可以多生一個,你老公是朝鮮族,你可以再生一個。可是被我拒絕了,我說,咱要響應國家,這才上進呢。”

可如今,女兒走了,自己和老伴除了每月微薄的退休金,一無所有,生一個好嗎?穎媽只能搖頭嘆息。

穎媽說,自己以後老了不會進養老院的,因爲就算住進去,沒有子女看望,看到人家子女來看望,那種孤獨寂寞感,自己受不了。

這有個失獨羣

有一天,穎媽無意中進入一個QQ羣,經過聊天后,她發現,這裡的成員居然都是像自己一樣的失獨者。

穎媽說:“女兒走後,我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可進入了這個羣,我才發現,原來社會上有這麼多和我一樣的人。”

穎媽說和羣裡的人和她一樣,但其實有些人生活更不幸。

郝姐是這個失獨羣的一員。

2005年,她25歲的獨生子因爲工作勞累猝死,單位賠了一筆錢給他們老兩口,之後,就沒有再看過他們。

2012年,郝姐的丈夫查出癌症,她在家裡獨自照顧了丈夫2年,2014年,丈夫還是去世了。

從此,郝姐變成一個人,她在失獨羣裡說:自己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年輕時沒有上過班,現在老了也沒有退休金。

如今兒子老公都走了,家也沒有了,想讓兄弟姐妹的孩子爲自己養老,可是誰都不願意管自己。

郝姐說着說着,沒有再繼續,只發出了一個哭泣的表情。

郝姐的遭遇,讓穎媽感慨,她說,比較郝姐,自己至少還有退休金,郝姐真算是什麼都沒有了。

羣裡南京的許霞妹說:自己當初就不想生一個孩子,有了兒子後,她還想再生一個,可是村裡計生委的人上門了,在她懷孕8個月的時,強行拉去做了引產。

“孩子已經成形,是個男孩子,我還記得引產下來的樣子,長得蠻像我的。如果活着,已經28歲了。”許霞妹說。

那次強行引產後,許霞妹的身體一直不好,落下病根,陰雨天就渾身疼。

後來,大兒子在24歲時,因爲見義勇爲不幸離世。

許霞告訴羣裡:獨生子在他們江南,被稱爲懸子,就是懸着的意思。

現在兒子去了,她也徹底失去了指望

有人建議她把自己的遭遇公佈到媒體,讓人們都知道失獨羣是怎麼回事,把自己的不公都說出來。

這個建議被她拒絕了,她說:“那些遭遇都是命,誰讓你趕上了呢?如今兒子走了,說這些也沒有意義。”

兒子走時,許霞47歲,丈夫也才48歲,沒過半年,丈夫覺得自己還年輕,還可以再生,便和許霞離了婚,一年後,丈夫娶了小15歲的女人爲妻,生了個女兒,一家三口過日子。

對於丈夫和自己離婚,許霞很想得開。

丈夫年紀還不算老,想再要個孩子,自己這個年紀,身體還落下一身病,不能給他生孩子了,不如成全他的好。

許霞說,如今自己一個人孤單地生活,因爲是農村人沒有退休金,過日子必須每天計算,花多少怎麼花都有數。

別人問她,老得走不動該怎麼辦?

她說,自己沒有什麼積蓄,住不起養老院,真到了那天只能聽天由命。

羣裡姐妹們的遭遇,讓穎媽開了眼界,她們的人生故事,如此不同,大家在一個QQ羣裡聊天,說着相似的經歷,彼此可以慰藉,一起訴說,甚至一切痛哭。

穎媽和他們聊多了,心情也能舒緩一下,後來,穎媽和羣裡幾個姐妹約好見面,大家熟悉了成爲了好朋友,相處久了有了家人的感覺。

穎媽說,只有經歷相似的人,才能在一起訴說過去,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找到家的感覺。

“我們老了怎麼辦?”

有一天,穎媽忽然發現羣裡有人發了一個讓她害怕的消息,有人說,一個QQ名叫亮亮的人世了。

與羣裡其他姐妹不同,這位是男士。

男人的生育期比女性長,很多人失獨之後,會選擇再娶比自己小的女子生孩子。

但是凡事總有例外。

穎媽聽羣里人聊起這個QQ名叫亮亮的莊哥,退休前曾是上海一家學校的老師,1999年,他的獨生女兒在家中被闖進來的強盜殺害,雖然報警,可兇手一直沒找到。

莊哥的妻子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沒幾年便變得精神恍惚,臥牀不起去世了,妻子去世後,莊哥一直在尋找兇手線索,可他每次到派出所都沒有結果。

羣裡熟悉他的人說:老莊是個音樂老師,女兒沒出事前,他有個幸福的家庭,收入也可以,女兒和妻子剛去世那陣子,有人爲他做媒,勸他再娶一個,被他拒絕了。

他說,再娶也換不回過去那個幸福的家庭。

後來,他連工作也不幹了,因爲看見十幾歲的學生,他就想起女兒,他無法面對學生。

他在單位辦理了離職,來到女兒墓地所在陵園幹起了清潔工。

每天凌晨,莊哥起來打掃衛生,都會來到女兒墓前,拉小提琴給女兒聽,平時還會陪着女兒說話。

他在羣裡最愛說女兒,他喜歡把女兒的照片曬到羣裡,聽到羣裡有人誇女兒長得漂亮,老莊總是非常自豪。

退出虛擬世界,老莊又回到現實,他幾乎每天都去派出所打聽有關兇手的消息,

可一晃快15年了,案子始終沒破。

羣裡的人說,老莊最後的幾年,變得喜歡酗酒,每次從派出所出來,一無所獲的他,都會來到女兒的墓前,痛哭一場。

2016年,老莊得病了,沒有親戚看望他,羣裡的幾個人就去了上海看他。

一進門,大家都驚呆了,他的房子150平米三室一廳,空空蕩蕩,什麼傢俱都沒有,老莊一個人住在女兒的臥房,牆上貼滿了女兒和妻子的照片,地下放了好多酒瓶子。

衆人把老莊送進醫院,醫生說,老莊得了肝癌晚期,已經全身轉移,生命只剩下一個月,想幹什麼就乾點什麼吧。

大家給老莊辦理了住院手續,沒把病情告訴他。

但老莊似乎有預感,他開玩笑對衆人說:感謝羣裡兄弟姐妹幫自己,讓他掛心的是女兒的案子還沒破,什麼時候能破案了,兇手抓住了,他纔會安心。

大家答應爲他關注女兒的案子,後來,他託人把房子賣了,羣裡的人問他,房子賣了你住在哪?

老莊說,女兒不在了,如今自己也不久於人世,還要房子幹什麼?空蕩蕩的房子裡,也無法平復他精神上的孤獨。

穎媽聽羣裡的人說:他自己辦理了出院,最後一次來到派出所打聽案件,還是沒有消息,過了沒幾天,他就走了。

莊哥去世的消息,在羣裡引發了大家討論,有幾個人說,老莊的後事由他們幾個人負責料理,穎媽也加入了其中。

都是相似經歷的人,年紀也差不多,我們不幫忙還有誰幫忙?穎媽和羣裡幾個兄弟姐妹給老莊辦理了後事。

回來的路上,一個想法在穎媽腦子裡徘徊,莊哥去世了,我們來給他處理後事,自己去世了會如何呢?

有的人很想得開,說到時候愛咋地在地,但是穎媽心裡很害怕。

她把自己的想法發到羣裡,很多人都有同樣的擔憂,人總有老得走不動的時候,總有需要照顧的時候,到那時怎麼辦呢?

羣裡有個QQ名叫姍姍的姐妹,也是一個失獨媽媽。

她的獨子意外去世後,她也曾痛苦過絕望過,後來她利用手中的資源,創辦了一家家政服務公司,專門服務失獨者。

她說:“全國失獨者大約有1000多萬,大部分年老體弱,沒有什麼積蓄,居住在狹小的房子裡,因爲唯一的孩子去世,讓他們精神生活孤獨寂寞。”

“這樣的失獨者普遍住不起養老院,因爲特殊的經歷,即便進去了也無法融入養老院的生活環境,他們都需要照顧,自己能做得都盡力去做。”

穎媽也加入了姍姍組建的愛家團,在失獨者大家庭中獲取溫暖。

但是,像姍姍這樣以個人能力照顧失獨者,能力畢竟有限,失獨者的晚年還是需要國家來照顧。